第一百十七章
千禧年上来，有两件新事物出现在陆自明的生活中：一是他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台手机--一部银色的摩托罗拉翻盖机，花去两千多元钱。房产集团鼓励中层以上干部都配手机，方便工作联系。中层正职可以报销两千元，副职报销一千二百元。绝大部分的中层干部都享受这个政策自己购买了手机。二是配备了一台办公电脑。原先只有集团领导和办公室、财务科等少数人才能配备办公电脑，今年上来，集团给所有中层正职干部统一配备了电脑。前段时间陆自明阅读了不少关于未来信息化发展的书籍，对美国提出的“信息高速公路”的概念心驰神往。他知道，一个信息化时代的大幕正在缓缓拉开。这几天陆自明腰上别着黑色的手机皮套，屁股后面别着寻呼机，感到十分新鲜。自己也终于拥有手机了，跟领导们和老板们一样，以后寻呼机响就不需要再四处找电话回了。他时不时地摸一摸手机，真是个奢侈的玩意。拨出和接听都要收钱，双向收费，跨区域的漫游费更是惊人，陆自明还是有点舍不得打。但凡能用固定电话和寻呼机代替的，坚决不使用手机。他深深地感到，这个时代是奔涌的时代，每天的进步都是巨大的，而自己也在这时代的浪潮前端丝毫没有落下，这是足以自豪的。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弟弟的工作单位--市规划管理处待遇也很好，一入职就分了一套和自己差不多的套房集体宿舍，三个人住，每人一间房。很快单位也给配备了寻呼机。唯一有点遗憾的是去年底最后一次福利分房的机会，弟弟没有轮到，因为不满见习期，不符合分房的条件。也是，哪里有把好处都占尽的道理呢！曾国藩在家书中多次告诫诸弟和子侄们：“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求圆求满绝非吉相。没关系，他还年轻，来日方长。现在弟弟工作十分努力，没有什么业余爱好。下班之后有时到自己这里来兄弟俩一起吃个饭，然后就返回宿舍看书学习。有时自己应酬忙起来，兄弟俩一周也见不到两次面。但对弟弟，他很放心，勤奋好学，无论在哪里都能受欢迎，都能出人头地。现在兄弟两人都在各自人生轨道上努力前行，未来可期。
今天叶苹苹专门约陆自明兄弟俩吃饭，这并非是第一次，之前也一起聚过两三回了。陆自强第一次和姐姐到深州的时候，大概就猜着了哥哥和王梅芳、叶苹苹两个女人的关系。他感觉得出来，哥哥的内心极其矛盾，既想和王梅芳过理想的家庭生活，又想搭上叶苹苹的家族影响力。陆自强很想劝他不要那么唯利是图，感情和家庭的选择必须遵从内心的想法。陆自强甚至假设过如果是自己处在哥哥的境况下，一定会选择王梅芳而不是叶苹苹。虽然叶苹苹每次请他们吃高档的餐厅，消费起来眉头都不皱一下，但他并不感觉到有什么幸福可言。相反，和王梅芳的聚会大多是在大排档、小餐馆甚至路边摊，但是那种和家人一般的亲切和温暖令他时时感动。有道是“有情饮水饱，无情金屋寒”，如果在爱情的选择上都要掺杂功利的算计，那这个世界也太堕落了吧？这个问题上，陆自强很难理解哥哥，就像对工作方向的选择上一样。他对自己和哥哥在一些重大问题上产生分歧感到痛苦，毕竟他是哥哥，一直是自己的人生榜样和标杆，这几年也是他承担起家庭的重担，才有了自己和整个家庭今天来之不易的局面，不应该啊......
晚上叶苹苹安排在国际大酒店的一个小包厢，说是叶苹苹组局，其实是陈晓明、黄艳夫妇委托她组的局。这两年聚力建筑公司在深房做了大量的业务，陈晓明和黄艳夫妇在建筑板块上也赚了很多钱，而且规模日益扩大。饮水思源，能够入围深房以及后续能够长期做到大量业务都离不开叶苹苹的帮助。没有叶苹苹，黄艳两口子没办法在陆自明身上撕开一个口子。因此这两年黄艳和叶苹苹打得火热，情同闺蜜，亲如姐妹。陈晓明得知陆自明的弟弟去年也毕业分配来深州上班，而且是在市规划管理处，很希望借这个由头宴请一下兄弟俩。这一对兄弟日后都大有投资利用价值。加上以后叶苹苹就是陆自明的老婆，现在其实他们基本上就是一家人了。他劝黄艳和叶苹苹多走近些，有什么物质上的需要和投入都不要吝惜，给叶苹苹其实就是给陆自明。某种意义上，多少老板处心积虑、苦口婆心地跟陆自明套近乎还抵不上叶苹苹的一句撒娇好使。这就是一物降一物。陆自明不算物质的，如果你拿物质去诱惑他或者套近乎，基本失败。可是叶苹苹物质啊，如果你跟叶苹苹谈什么读书人的理想、追求、意义，想以此共鸣，那也注定失败。商场上讲究看人下菜碟，缘木求鱼只能是头撞南墙。
晚上陆自明、陆自强两兄弟如约来到国际大酒店。这是深州市老牌的高档大酒店，位于老城区中心，集餐饮、住宿、娱乐、购物于一体，可谓是“进出有权贵，往来无白丁”。叶苹苹打算让陆自强开开眼界，专门安排在这里。陆自明有许久没有到国际大酒店吃饭了。被服务生领入大厅，感受到熟悉的环境，他仍忘不了第一次参加高档宴请走进这里的深深震撼。当时刚踏入社会，自己强忍着激动情绪故作镇定，其实内心早已被这种豪华奢侈搞得头晕目眩。他看看弟弟，陆自强丝毫没有用力控制情绪的感觉，显得很放松甚至是很平淡。这些璀璨的水晶灯、明晃晃的大理石、贴金描银的各种饰面包括弥漫着高档香水味的空气，这一切似乎都不能刺激到陆自强。陆自明颇觉奇怪，他不信弟弟面对这样奢华的环境会无动于衷，要么是他没有物质追求，要么是他控制情绪的修为比我好，陆自明心里想到，只能是第一种可能，那就是弟弟压根对物质方面没开窍吧。
陈晓明和黄艳极力讨好这座“靠山”。陈晓明敏锐地意识到，建筑行业将大有可为。虽然目前给他贡献第一大财源的是钻石会所，但是那已经是天花板。深州城这两年已经开出来十几家娱乐会所，而且还有七八家正在装修，规模越来越大，竞争也更加激烈。况且那种黄赌毒的生意，说到底还是违法的，如果不是有公安的保护伞，谁敢挣这种钱？谁又能挣得到？因此，那个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而建筑板块就不一样了，这是一个蓝海领域，有着广阔的前景。特别是前年房改政策出台以来，全国各地的房地产开发一片热火朝天，拉动建筑行业也呈爆炸式增长。陈晓明现在建筑业务一半靠自己在市场上公开投标、商务谈判得来的业务，一半靠陆自明的深房建筑分配的业务。可以说陆自明的深房建筑给他贡献了建筑利润的半壁江山，他怎能不感激、不极力讨好这位“大金主”呢？
各种昂贵精美的菜肴端上来，年份茅台的浓郁酱香弥漫整个包厢，殷勤讨好的话语充斥耳际，欢声笑语洋溢整个包厢。黄艳一口一个“妹妹、妹妹”地喊着叶苹苹，又“妹夫、妹夫”地叫着陆自明，也亲热地“弟弟、弟弟”地叫着自己。可是陆自强很不喜欢这种环境、这种感觉。他冷眼旁观，哥哥陶醉在这觥筹交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里，不再是那个河宁土地上走出来的农村娃，他老练而轻松地活跃在这种交际场，游刃有余。在他心里，哥哥正变得越来越陌生。这难道就是自己未来的方向？成为一名优秀的小官僚？陆自强暗自摇头，这并非我的追求......
这天下午，陆自明下班刚走出深房建筑公司办公楼，就听到“嗨！”一声，有人向他打招呼。扭头看见叶苹苹一袭粉色的套裙，像一朵出水芙蓉正笑意盈盈地站在楼梯口。
“你怎么来了？”他惊讶地问道。
“怎么，不欢迎我来呀？”叶苹苹反问道。
这时，单位里下班的人群陆续走出来，在门口看见陆自明纷纷和他点头打招呼。陆自明一边与同事点头致意，一边走到叶苹苹的身边，小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里人多，不方便。”
叶苹苹噘着嘴，说道：“那有什么，我是你女朋友，来接你下班怎么了？”
这时几个同事看见他俩都窃窃私语，笑一笑，装作没看见走开了。
陆自明略感尴尬，把她拉到一旁，低声问道：“苹苹，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叶苹苹感受到了陆自明的态度，没好气地说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啦？你晚上有空没有，一起看吃饭看电影吧？”
“啊？今天啊，晚上我要加班，研究一个投标项目的标书！你怎么不提早联系呢？”陆自明说道。
“人家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再说标书明天也可以研究，今天有周润发的电影《卧虎藏龙》，听说很好看的。下午我把票都买好了！”说着叶苹苹要从包里掏出电影票给他看。陆自明连忙制止，说道：“好吧好吧，那我晚上不加班了，陪你看电影。”叶苹苹转嗔为喜，说道：“好耶！走，上我的车！”
叶苹苹的车就停在旁边，是一辆紫红色的光阳踏板摩托，擦拭得一尘不染，在夕阳的余晖下熠熠生辉，显得十分气派豪华。叶苹苹从后备箱拿出一个头盔递给他，说道：“来，我开车带你！”陆自明接过头盔，顺嘴说道：“我带你吧！”
“你带我？你会开摩托吗，有驾驶证吗？”叶苹苹一脸疑问。
“嗨，这有什么难的，不是跟骑自行车差不多么。”陆自明轻松地说道。他从来没有骑过摩托车，甚至也没有坐过。年轻人的心对新鲜事物总抱有强烈的好奇心，况且在年轻女孩面前下意识地想表现一下自己的男子汉气概。
“你真的敢开？”叶苹苹问道。
这句话像是激将法，引得陆自明本来还有些忐忑的内心更加坚定了想法。他故作轻松地说道：“这算什么事，你教教我怎么开就是了。”
叶苹苹看出陆自明跃跃欲试的心情，正好，给他个表现的机会。踏板摩托其实非常简单，右把手是油门，左手刹控制后轮，右手刹控制前轮。先刹后轮再刹前轮。于是她简单跟他说了一番，陆自明自觉没啥难度，戴好头盔，跨上摩托。刹住左手刹按一下启动按钮，车子顺利打火启动，高档机车发出猛兽般低沉的怒吼声。这一刻，他坐在上面心里一阵紧张，对自己能够驾驭这匹猛兽完全没有了刚才的信心。但是在叶苹苹面前不愿露怯，只得硬着头皮开始骑行。叶苹苹坐在后面，双手款住他的腰，感到他整个身体的肌肉都是僵硬的，觉得有点好笑，心里说道：“胆子倒不小！”陆自明完全没有感到驾驶的乐趣，双手紧紧握住摩托车的龙头只觉得有千钧重，对油门的拉动没有分寸感，要么快要么慢。只觉得心慌意乱，精神高度紧张，已是满头大汗，心里直后悔一时逞强，现在开在晚高峰满是机动车的车道上骑虎难下。
一路高度紧张戒备，总算是勉强开到了人民广场肯德基的门口。车辆熄火，从车上下来时，陆自明只觉得长袖衬衫里面的背心都已湿透了。“你真行！胆子真大，从没开过摩托车第一次就敢上路了！”叶苹苹由衷地赞美道。陆自明心里一阵受用，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觉得刚才的一时逞强还是值得的。故作轻松地说道：“这不算什么！”两人在肯德基简单吃了点晚餐，又到楼上的深蓝影院去看电影。周润发的电影很精彩，传统的中国功夫设计使得打斗显得十分潇洒，特别是在竹海那一段，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也使人感到十分愉悦。八点半电影散场。陆自明本来打算回单位加班，把标书再看一下。叶苹苹想让他送自己回家，笑道：“怎么，刚才怕了吧，还敢骑摩托吗？”。一句话激起陆自明的好胜心，说道：“这有什么可怕的，上车！”有了刚才的经验，陆自明对驾驭摩托有了信心，没有第一次那么紧张，仿佛一匹已经驯服的兽，变得温顺可亲。他装作轻松但动作生硬地打火启动，油门一拉，车子一溜烟开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