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赵坚强下班昏昏沉沉地回到家,打开灯,屋内空空荡荡,凄凄凉凉,锅冷灶冷。他突然意识到过去的人生多么荒诞不经,李明霞是多么好的女人啊,从年轻结伴成家,一路走来,那么美好、那么温暖。是自己亲手毁掉了这个幸福的小家!二十年来偷香窃玉、招蜂引蝶、偷鸡摸狗的生涯换来什么?到头来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形单影只。落得如此下场,这一刻,他愧悔交加,无比痛心。
冰箱里还有昨天吃剩的半盘卤猪头肉,一个人他不想再烧饭做菜,算了,将就着煮点挂面吧。起了油锅,放一点葱段和蒜末爆香,加一勺牛肉酱,倒入酱油。把捞好的面条放进油锅中拌一拌,再撒上葱花,一碗热腾腾的酱油拌面喷香扑鼻。捞起刚才过面条时煮的一点青菜和一个荷包蛋,一顿简单的晚餐就算好了。他端出半盘卤猪头肉,就着一大碗面,连喝了三大瓶啤酒。头脑已是晕晕乎乎,白天朱文白意味深长的谈话、对下岗分流的担忧和东窗事发的恐惧,这一大堆烦恼事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刚才那点忏悔愧意也早已抛到了爪洼国,欲望又占据了头脑,找哪个女人玩玩呢?最近几个月,他经常去附近社区的一家“芳芳发廊”店里玩。店里的几个小姐他都玩遍了,前几天又和开店的女老板芳芳勾搭上了。芳芳是个三十多岁的少妇,温州人,这个小发廊就是她开的。找的洗头妹个个都是年轻妖娆的,但样貌一般,毕竟价格便宜。赵坚强只求数量,不求质量,这种小店物美价廉,正合他的胃口。
酒足饭饱后,赵坚强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荷尔蒙撩拨得他坐立难安。看看表才七点半。略微收拾洗漱一番,往头上抹了点头油,发型梳得一丝不乱。抽了几颗烟,又取了二百块钱放在口袋里,趁着夜色出门而去。
晚上,上岛咖啡厅。叶苹苹与张阿姨安排的相亲对象见面。张阿姨、叶苹苹和小伙子三人在角落的卡座里,男孩子显得有点拘谨。李宁燕上个月刚生了一个儿子,正在婆家坐月子,参加不了。张阿姨介绍道:“苹苹,这位是小王,王忠良。市府办秘书二处的副处长,许市长的秘书,年轻有为。”又跟王忠良说道:“小王,这位是叶苹苹,环保局叶局长的千金。比我们家宁燕小几岁,两人一块玩大的,现在又在同一个单位。”
叶苹苹打量一下王忠良,瘦瘦高高的个子,白面书生一个,戴一副黑框眼镜,穿着白衬衫,深蓝色夹克衫,官场上的经典穿搭,透着一股老成持重,斯文中略显木讷。双方的基本条件其实都有大致了解,初次见面双方简单交流后,互留了联系方式。能互留联系方式基本是一次礼貌的开端,意味着双方至少均无恶感,可以再次联系接触。
张阿姨在市机关事务管理局下属的一家事业单位--市机关事务服务中心上班,同在市政府大院里,与市政府办公室的人打交道较多,人面比较广。商红英和她是从小到大的好姐妹,李宁燕的工作也是叶政华出面帮助解决的。商红英跟她提起女儿找对象的事,她有点诧异,听李宁燕讲叶苹苹已经搞好对象了,一起聚餐过好几回,男孩也很优秀,怎么还要介绍对象呢?她问商红英怎么回事,商红英矢口否认,说是孩子们自己在外面瞎玩的,不算正式的男朋友。而且那个男孩各方面条件不般配、不合适,还是要找个合适的人家。张阿姨立即想到了王忠良--这个新提拔的秘书二处副处长。听说他和女朋友异地恋几年,去年刚分的手。大致条件一说,商红英觉得十分满意,催促着赶紧安排见面。
叶苹苹回家后,商红英忍不住问道:“晚上这个男孩子怎么样?”
“谁知道怎么样,也没说上几句话。”叶苹苹随口答道。
“那有没有互相留电话啊?”
“嗯,电话留了,处处看呗,就当多交个朋友了。”
商红英十分理解女儿,但凡能留电话的,说明基本条件肯定是看的中的。当然,她从来不用考虑对方的想法,看不上是不存在的,自己女儿这种条件在深州城里打着灯笼也难找。
虽然叶苹苹并没有跟母亲多说什么,但是商红英自有渠道。张阿姨晚上跟她煲电话粥讲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电话,详详细细地把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全过程做了全面的报告。王忠良那边当然没问题,本来听说了叶苹苹的家世,就十分满意,再一见到人如此漂亮大方,心里更是一百个愿意。张阿姨判断叶苹苹应该是看得上王忠良的,至少第一次见面聊的算比较好。王忠良久历官场,年轻有为,学识深厚,谈吐不凡,给叶苹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商红英十分高兴,王忠良不仅自己前途远大,家庭条件也不错:父亲是个国企领导,母亲是街道里的一名科级干部,就这么个独生子,跟自己的家庭还算般配。无论是个人还是家庭,比那个陆自明不知道强多少倍!女儿要是和他能成,也算了却一桩大事。她在内心仔细盘算着......
第二天,陆自明在办公室突然接到了郑义平打来的电话。
“陆经理,我是郑义平!”
没有任何寒暄,简短开场。官方的称谓,平淡语气中透着一股威严,陆自明听出来者不善,小心地答道:“郑总好!有什么指示吗?”
“你们城西分公司招聘门岗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擅自抬高集团的指导价?!这个事是你定的?!”郑义平严肃地说道。
陆自明心里一紧,说道:“郑总,这个事确实有点急。下面两个小区接二连三走掉几个门卫,按照过去的指导价招人不好招,时间不等人,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你想什么!因为急你就能擅作主张?因为急集团的指导价你想推翻就推翻?因为急就可以无视集团的规章制度?陆自明,干脆你来当这个集团的老总好了!”郑义平话里带着雷霆万钧之力,毫不留情面地句句敲打在陆自明的心上。
“我......郑总,您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这个事,你立即撤回招聘公告,严格按照集团指导价招人!如果再胆敢擅作主张,我就地免你的职!”
“啪”地一声,电话挂掉了。陆自明的内心仿佛被雾霾笼罩,并不是恐惧的感觉,也并没有多紧张,是怎样一种感觉呢?说不上来,他甚至觉得有点荒唐可笑。自己一心为公考虑事情,却被上级领导如此敲打责问,到底图什么呢?
晚上,独自躺在宿舍房间,陆自明前前后后把这件事想了一遍。他知道一定是有人打了小报告。这个人是谁呢?不用猜,肯定是朱小龙。这个阴险小人,就像自己身边的一条恶犬。别看平时装作人畜无害的模样,一旦逮着机会就冲上来咬你一口,毫不留情。这件事情反思下来,确实鲁莽了,这样的决策给其他的分公司乃至集团造成压力。自己只顾着解决城西分公司的事情,并没有放在更大环境里考虑这个事,的确是一个草率的决定。其实郑义平批评的不是没道理,也没有什么不对,但自己还是觉得难以接受。靠在床头,胡思乱想、浮想联翩,想想这一路的过往,人生际遇,如今这个局面自己勉力支撑,心憔力瘁,可是背后再没有了依靠,陆自明百感交集,眼角流下两行热泪。
真的想逃离这种工作环境,可是能往哪里去呢?真像李白《将进酒》里说的“拔剑四顾心茫然”。自己现在能够充分理解当时章哲立在物业时的处境了,陆自明暗自下定决心,如果到年底还不能改变这种局面,准备向集团提出辞去职务。宁可回工程科或者建筑公司当个普通技术员,也不愿再在这种岗位上毫无价值地虚度光阴。原先以为的锦绣前程就像一场大梦,他的内心一片灰暗,似乎看不到什么前途和希望。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不知不觉床边的烟灰缸里堆起一座小山。室内烟雾缭绕,才发现抽了整整一包闷烟。他站起身,把卧室的窗开大一些。生活的现状令人万念俱灰,一筹莫展。陆自明拿起笔在日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反省和反思。这一切,还是自己太功利了,走的太远,忘记了当时为什么出发。只有王梅芳的脸庞又浮现脑海,这已经成为他头脑中斩不断的根。无论心绪如何,开心或者烦恼,高兴或是低落,只有王梅芳永远会浮现,让人又想念又悔恨,无地自容!
第二天晚上十一点钟,赵坚强照旧从“芳芳发廊”出来。每天晚上到发廊里陪着芳芳聊天吹牛,再做上一套干洗、敲背加大保健,风流易沉醉,辰光好消磨,他感到飘飘欲仙。芳芳是个三十岁左右很妖娆妩媚的女人,伺候男人堪称职业选手,凡是和她好过的男人都会沉迷其中、难以忘怀。赵坚强在发廊里打发了近三个小时,酒已基本醒了,得意地哼着小曲慢悠悠往家里走,还在回味刚才销魂的时刻,这是他的乐趣所在。他觉得每个女人的感觉都不同,和不同女人上床是他人生最大的追求。因此,每一个经历过的女人他都要反复品味,回味每次的细节,以及还有哪些自己可以改进的地方,乐此不疲。
发廊开在附近社区一处偏僻的角落,要走过一段黑洞洞的巷道。这是他很熟悉的地段,闭着眼都能找到路口和家门。快走到巷道口时,突然蹿出一个黑影。他还没反应过来头上就被套上了一个麻布袋,猛地一记棍棒重重击打在脖后颈上。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肩膀、背上、腰上又挨了狠狠的几棍。接着一双大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脖颈。赵坚强心慌意乱:遇到劫道的了!他拼命挣扎,大声呼喊。一个凶狠的男声在他耳边说道:“不许喊!再喊就掐死你!”同时手上的力气加大了,赵坚强感到脖子掐的难受,一阵胆怯,停止呼喊,连连哀求道:“我不喊,我不喊。好汉饶命!我身上还有点钱,你拿去,我不报警!”
“去你妈的!你把老子当流氓劫道啦?还报公安?告诉你,老子就是公安的,盯你很久了!”
“啊?公安同志,你冤枉我了,我没犯法啊,你抓我干嘛?!”赵坚强委屈地问道,心里不大相信。
“嘿!你没犯法?你要是喊冤枉那这个世界坐牢的比你冤枉多了!你刚才干嘛去了,卖淫嫖娼犯不犯法?!”
“我没有嫖娼啊,我就是去洗个头,按摩一下。”赵坚强想着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没有当场拿住凭什么说我嫖娼。
“哼!那个鸡头芳芳我们盯了几个月了,早就想收网,你们的交易我们一清二楚!这还算小事,你敲诈勒索的事老实交代吧!”
“敲诈勒索?我...我...没...没有...啊,冤枉啊!”听那人语气沉着稳定,难道真是公安的?赵坚强有点犯迷糊,怎么敲诈的事情他们也知道了呢?他本能的想抵赖,不敢承认。
脖颈上那双手的力道再次加强,他感到几乎窒息。
“他妈的你还想抵赖!说不说,不说老子今天就要你的狗命!”
“我...说...我....说...”赵坚强嗓子沙哑到几乎不能出声,声音仿佛是从空洞中传出来。
“快说!你敲诈勒索了什么人?多少钱!”手略略放松了一些。
“我...我敲诈了一纺厂的朱文白两万块钱。公安同志,你再放松点,我快不能呼吸了!”赵坚强哀求道:“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
对方手上的劲再松一松,问道:“你手里还有什么照片之类的证据吗?!”
“没有了,一共洗了两套,都寄出去了。底片也早就还掉了。”
“你不是还有复印件在手里吗?!”
“我那是骗他的,当时我去复印过一份,但是晚上的照片本来拍的就黑,复印出来更是一团黑,根本看不清楚人脸,没啥用,就扔掉了。”
“其他还有什么证据吗?”
“没了,真的没有了!”
手彻底松开了。但一只脚重重地踩在他的肩膀上,一支棍棒在他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几下。“你给我听好了,敲诈勒索可是重罪,你这个数额够得上关五年以上的了。以后要是再敢搞敲诈勒索,我给你来个新账旧账一块算,数罪并罚,把你关个十年以上!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踩在肩膀上的脚松开了,过了一会没有动静。赵坚强用手取下套在头上的麻袋,嘴巴里都是硬扎扎的麻袋绒毛,眼前黑黢黢的,四周空无一人,后背、肩膀和脖颈一阵剧痛,惊魂未定的他不禁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