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得杀了我是吗?”安凝自嘲地扯了扯唇,心中无限悲凉,原来心不甘情不愿的婚姻比盲婚哑嫁还痛苦。
薄宴淮在冲口而出的瞬间知道自己说错话,忙着急刹车之时,出口的话在安凝的苦笑中已然来不及收回。
不过能这样坦诚地说出来,也不是一件坏事:“我没办法否认我当初很恨你,因为我否认了,过去几年带给你的折磨就是我在故意家庭暴力,为了澄清我不是在家庭暴力,我只能承认结婚之初我对你没有感情。”
安凝现阶段无心和任何男人扯感情,不管是霍垣,还是面前这个还是他名义上的丈夫,以致语气有些冷漠地将话题扶正:“薄总,我知道你的过去也过得不易,好在现在一切归于正轨,你也不用在无病呻吟,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到底知道多少安柔欺骗你的事?”
有些话薄宴淮实在说不出口,这么摊开了说,不就是在告诉她,那些年他有多在乎安柔,多忽视安凝,完全是将安凝当作蝼蚁踩在脚下,放在这个节骨眼上告诉她,无异于是在自掘坟墓。
但又不能不说。
有些心事不对她交底,她心里永远有根刺,拔不出来的后果就是让它溃烂在里面,会让他们之间永远有缝隙。
薄宴淮挣扎了很久,咬牙道:“那夜之后的第二天,我跑去找安柔,安家人却告诉我,安柔出国了,那时候,我的世界随着安柔的离开彻底的天崩地裂,心里想着的是一个人,而回家后日日面对的又是另一个人,爷爷还命令我要对你负责……”
“那个时候,我整天处于一种灵魂撕裂般的破碎情绪上,每天饱受躁郁症折磨,但能拯救我的那个人已经带着香味离开我了,就好像好不容易回归水源的鱼儿,忽然又被扔到了荒凉的沙漠中,被双重痛苦凌迟,正好你撞到枪口上,才发生了那么多让你也饱受折磨的事。”
“我把一切……都怪罪在了你身上。那时候的我觉得,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发生那些事情,说不定安柔就不会走,我甚至觉得,她是不是因为我跟你的事情才伤心离开的。”
“或许你觉得,我这种人在感情里应该掌握绝对的主动权,但是那时候的我,很担心自己配不上安柔,时时刻刻都沉浸在被安柔抛弃的梦魇里。”
“这就像是一个恶性循环……安柔离开,导致我的病发作得更加频繁,而我的病发作得越频繁,我就对安柔的离开感到越心痛。”
“我那时候甚至在想……为什么离开的人不是你,如果你走了,说不定跟我结婚的人,就是安柔。”
“安凝,我是个有很多的缺点的人,导致我一直被安柔所蒙蔽,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求你能谅解我的无法控制的情绪,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薄宴淮在这一刻似乎将自己放到了尘埃里,好像又回到了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头痛欲裂,比走火入魔时的五脏俱裂感还要难受。
而这种难受,让他很清楚地发现,比当初安柔远去的痛感更甚。
一双蓦然高抬的眼,像豹子被剜了眼珠,满瞳血红。
安凝冷笑。
机会?如果薄宴淮在过去某一个时刻杀了她,她可否还有机会重新活过来?
所以薄宴淮,别怪她心狠。
当这桩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时——
当她清楚察觉到自己在这场婚姻中的地位异常可悲时——
安凝只恨自己当年为什么会爱上这么一个在婚姻里堪称禽兽的男人。
但她的耳边依旧是薄宴淮的道歉:“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但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被雨淋湿了的小狗:“当我在你的香薰里得到好转以后,其实我也在慢慢观察你,不然,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我承认我的方式很粗暴,可如果我说,我的粗暴是因为我很爱你,你会相信吗?”
安凝怔住。
呵——
爱?!
这个字,原来也能从薄宴淮嘴里蹦出来?
安凝嘴巴张了张,一时间也觉得喉口像被这个字震惊到而闭锁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现在像是被一个精神病人杀了的死人灵魂,漂浮在空中听这个杀人凶手跟自己忏悔,道歉,说,那时候杀了你,是因为我没能控制住自己,对不起。
是啊,他控制不住。
所以她就要特别圣洁地理解他?
很抱歉,她做不到!
“后来我到处寻找安柔的消息,我原本以为,安柔能调配出那样的香水,能力和天赋那么强,一定能很快就在国外站稳脚跟,发展她的事业……但是没想到,之前我接到她回国的消息,得到的消息却是,她在国外患上了抑郁症。”
薄宴淮靠上沙发,双眼紧闭,还是把那时候的实情吐露出来。
他把自己完完全全剖开在安凝面前,只是为了能让安凝多看他一眼,尽管这样的剖白已无力回天。
“我也算精神科的常客,知道精神生了病有多么痛苦和难受,再加上我对她本来就有很多奇怪的滤镜……那时候她出现在我面前,我只觉得,或许我活着就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保护她。”
“呵呵……”
安凝眼睛里含着泪,看向薄宴淮,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安柔值得保护,那她呢?
她被人下了药,丢到薄宴淮床上,背负着对不起妹妹的心理压力,被自己的丈夫在婚内冷暴力,暴力,还危及到了生命。
那些时候,谁又来保护她呢?
安凝这声冷笑吓到了薄宴淮,他一个激灵上前,跪在安凝面前,抓住她的手,再试试慢慢去抱她,似乎生怕她会推开他,会消失不见,而反复道歉:“我知道那时候我很畜生,但是安凝,谁都犯错呀,你能不能看在我能回头是岸的份儿上,别对我太绝望?”
他拉着安凝的手往自己的身上打:“你打我吧,想怎么打都行,或者你拿刀捅我两下,用我的血来弥补你遗失的血。”
“薄宴淮,你现在是在唆使我违法犯罪吗?”安凝眼里泪水未干,抽出自己的手,真想一脚踹开他,然而,她还是没有他心狠,“我下了大牢,你好跟安柔双宿双飞是吗?”
薄宴淮抓狂了,他不知道该能怎么解释才能让安凝相信,今天的他,心里已经没有安柔了。
他站起身,一拳捶在墙上:“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现在对安柔真的没有那种想法了,我不是恋爱脑,不是安柔说什么做什么我都完全相信她的,我也有我自己判断力。”
他身体一软,抱着双膝坐在墙角:“不管你信不信,我的身心都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发的,只忠于你一个人,如果非要定义这种情不自禁,那就是刻在我潜意识里面的本能。”
安凝面无表情地看向他:“那就让我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不管你还想做什么,我都对你心寒,心死,不管你心里怎么想,都跟我没有关系了。”
薄宴淮捏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空了。
他握不住安凝的手,也抓不住安凝的心。
这个想法让他的灵魂都因为恐惧而战栗起来,忙不迭地跪着上前解释:“不是这样的,安凝,你听我解释……”
“你还要怎么解释?”氤氲在安凝眼眶中的那滴泪珠终于在这个时候落下,几乎一发不可收拾,安凝的情绪也终于到了爆发点。
“薄宴淮,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潜意识里是爱我的,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
“我们结婚近三年,你心里为安柔守着寡,身体却一次又一次强迫我,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它有一个很贴切的名字,‘做恨’!”
“我为了你,每次都吃避孕药!我的药被换了,不小心怀上了孩子……你做了什么呢?你把我送上了冷冰冰的手术台!”
“薄宴淮,当时我就问过你,难道就因为安柔回来,你就连你亲生的骨肉都要打掉吗?”
安凝字字泣血,每一个音节似乎都在叩问薄宴淮的灵魂:“你还记得你那时候是怎么回复我的吗?你说,就算我留下他,你也不会认他,从我肚子爬出来的东西,只会跟我一样让你恶心!”
回忆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雷,直直劈向薄宴淮头顶。
他有时候甚至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但是这时候的他却恨不得能回到过去,把那个时候的自己一把掐死!
但是……
“我没有!”薄宴淮此时终于发挥了他在商场上的冷静和理智,坚定地否认了安凝的话,“那个孩子……不是我做主让你打掉的!”
“你还在狡辩?”安凝心如死灰,“你的特助亲自带着人来,把我送到医院,逼我上了手术台。”
“薄宴淮,你是想告诉我,你身边的特助,还有间谍吗?”
“你听我解释”薄宴淮很清楚,他此时已经没有退路,这件事是安凝要离婚的关键,再不说清楚,一旦离婚,安凝会在他的生活里消失得彻彻底底。
“这件事我也是在这次调查中才发现问题的!我就算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拿你的身体健康开这种玩笑啊!更何况,那还是我的亲生骨肉。”
他语速骤然提升:“那时候安柔刚回国,我……你怀孕的消息,是她告诉我的。”
“对,所以你……”
安凝的话才开头,就被薄宴淮打断:“所以我绝对不是因为害怕失去她,才派人去的!”
“那时候安柔跟我说的话就很有诱导性,你知道,她向来喜欢在我面前扮演自己的可爱柔弱,她那时候很伤心,问我会不会因为你的孩子就不再见她……”
“那时候我根本就没想过让你打掉孩子,我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忙着去开会,让安柔去通知在外面出差的张特助直接去家里接你去医院检查身体。”
这句话说完,整个空间都凝滞了。
“检查身体?”安凝脸上的痛苦还未褪,语气却再添疑惑,“那为什么我……会被逼着签下手术同意书?”
“我后来问过张特助,张特助支支吾吾说……说这是你自己的决定。那时候我也以为你是故意想把孩子打掉,让我同情你,好保住自己薄夫人的地位。”
“前段时间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当时安柔在转述的时候……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我又一直对你不好,很是看重安柔。安柔当时这么说,张特助就以为是我授意她带你去堕胎,避免挡安柔的路。后来我去问他,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都中了安柔的计。”
“但在那个时候,张特助怕担责任,只能把锅往你身上甩。”
所以呢,几句似是而非的暗示,一个自以为是的揣度,她的孩子就没了?
安凝的眼泪像是破了天的阴雨,倾盆大雨般地往下落,嘴巴张张合合了几下,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这可把薄宴淮吓坏了。
“老婆,你别这样,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别人做的……我那时候要是真的陪你去医院,就不会……”
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他们的孩子说不定就能健康成长,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恶劣到一再要离婚的地步。
“是吗?”安凝声音艰涩,带着无尽的恨意,问他,“如果安柔跟你说,这个孩子只要存在一天,她就一天不会跟你发展正常的男女关系,你也能这么问心无愧地说出这句话吗?”
薄宴淮愣住,继而语塞。
他不敢保证。
安凝流产的整件事情,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安柔竟然堪称居功至伟。
她说是安凝不想吃药,还说安凝在安柔面前炫耀过……后来还去暗示张特助……再后来在安慰他的时候悄悄暗示,安凝做不到的事情,她安柔是可以代劳的。
“没事的,宴淮哥哥,只要身体好,以后想要几个孩子都可以呢!”安柔的脸在薄宴淮的记忆里逐渐狰狞起来,以往看不清的算计,此刻却似乎是直接暴露在他眼里,“姐姐想要用孩子来稳固地位,只要你们关系好,以后不愁没孩子,姐姐有危机感可以理解,宴淮哥哥就不要怪姐姐了,如果宴淮哥哥不想跟姐姐生孩子,我相信,肯为你生孩子的女人还有很多很多。”
这些话再想来,他确实很禽兽,怎么就那么相信安柔的话,质疑自己的老婆?
“你不说话了?薄宴淮。”安凝苦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默认往往是最好的答案。”
是他的错,他无法再为自己辩解。
“我对不起你和孩子。”薄宴淮艰涩地咽下苦果,艰难开口,“但现在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天地可鉴……哈。”安凝笑容惊悚可怖,“那你就让天地看着吧,我一点都不想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