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当下
“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芥子松开安全带，她感觉自己呼吸艰难。
那句“对不起”威力太大，而她没想过她的生活脆弱得仿佛能被人随意夺走。
说的就是你，天神。不管你是耶和华还是佛陀，都不可以这样对我。芥子在心里恨恨的想。
因为实在不公平。他们已经夺走了她十四年的记忆了，现在连她唯一的亲人也要夺走了吗？
那可是须弥。
在那些模糊的幼年记忆里，她们是一个家庭，是只有两个人的小小家庭。
而那么多年的相依为命，让芥子一度以为自己今生都不用再面对，纠结家人爱不爱我这个问题。
“芥子你听我说，情况很复杂……”须弥说的很无力，她把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像是累的快要支撑不住了。
“是我结婚的事吗？因为杰？你不喜欢杰？”
芥子搜肠刮肚的想缘由，她想起了去机场接机那天，须弥提起夏油杰时阴沉的脸。
夏油杰的确没做好。那天如此随意就走掉，可事出有因，芥子相信他当时在邮件里所说的难处。
她赶忙替他辩解道，“杰是被很紧急的事耽搁了。他事后有向我道歉。我们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我相信他能做好。”
“我不是在说他，我也不是很想和你聊他。至少是现在。”须弥态度古怪，仿佛那个人那个名字是一个定性微妙的难题。
“那就是双胞胎咯？”
芥子知道比起双胞胎须弥更偏爱五条悟。可她真的好想告诉自己的姨妈，你被骗了，那个男孩可不是什么善茬。
她真想让须弥听听，昨天傍晚五条悟是用什么样的口吻，什么样的语句狠狠的伤了她的心。
“我没说双胞胎不好。”须弥蹙眉道。
“你有。”芥子说，“自助餐店，你还记得吗？”
“那个时候我哪有说不好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有更好的选择，而不是被拖累。”
“拜托，她们不是累赘！”芥子的音量可能有些大，她不是有意要凶须弥的，完全是一种条件反射，就像当初在学校里以为是不良欺负美美子时那样。
很快，芥子在须弥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失态所带来的后果。
“我……唉。”须弥叹了口气，干脆下车了。
芥子赶忙也下车，追着过去道歉。
“对不起，须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最近在小孩的事上有些敏感。”
如果真的是因为双胞胎的缘故才导致须弥远离她，芥子真的会很难受。
毕竟这完全就是世界级的难题，无论抛下哪一个都是在折磨她。
“没关系。”须弥停下了，“真的不是因为双胞胎。”
“那就是前姨夫？”
或许芥子真说中，至少说中了一半。
须弥很愤恨的说，“他不配。”
芥子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可能发生的事情的顺序，大概率是从她回到东京开始。
夜蛾正道在这边一直照顾着她，跟她关系越来越亲近，而须弥一个人在英国，不仅见不到她，还要饱受分离之苦。
久而久之，她们就开始疏离了。直到变成了现在这一步。
不过，这个想象漏洞百出。单是和夜蛾正道关系亲近这一点，就可以优先排除。
“我和前姨夫关系很差。”她不知道这么说能不能拉回一点姨妈的好感。
“这都是他应得的。”须弥掏了掏包，居然从一个夹层里掏出了一盒烟。而当她娴熟点上烟时，猛然一顿，像是才反应过来芥子还在边上。
于是她尴尬的把烟掐灭了。
芥子对此没有什么看法，她只是觉得事态真的很严重。变得人不只她，还有须弥。
可问题是，谁让须弥变成这样的呢？
芥子厚脸皮的觉得是自己，也迫切的希望，是自己。
这样想很卑鄙，可骤然消失的，那份独属于家人的那份安全感，把她逼得发慌。
“是不是我又失控了。”
就像十一岁时那样。
芥子其实看过那段录像了，不过不是在东京，而是出国之后的某一天。
某位心有不甘的检察官像是为了激起她本就不存在的内疚，曾偷偷把当年的录像光盘复刻一张，寄给了她。
芥子当时一个人躲在阁楼里，插着耳机看完了长达一分钟的录像。
说真的，她不后悔。因为事情最后，那几个高年级也不过是皮外伤，最严重的那个只是右臂骨折。
而芥子很清楚，要是她当时没有反抗，事情会变成怎么样——她会被侵犯，甚至被人录像威胁，从此过不好一生。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就欣然接受了失控所带来的后果。
那时她还小，所以大家相安无事。但十六岁上高专时的她已经不再是个双臂软绵绵的小孩子。
她拥有能毁灭他人的能力，她也拥有着能把自己的生活，家人，毁灭的能力。
“不是这样！”须弥反应很大，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你没有失控，你没有伤害任何人！”
“真的吗？”
她那天可是喝了整整六杯的长岛冰茶。并且现在，好像除了她之外，就没有人再认识内莉。
难道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
内莉！内莉！
芥子不敢想，她一点都不敢去想断片时她有没有出现失控的可能。
“真的！芥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不允许你乱想。”须弥已经开始生气了，她焦躁不安的重新又点起了一根烟。
“那你告诉我，内莉在哪？”
“我怎么知道她在哪？”
“她是不是死了？”芥子颤声问道。
“没有！她活的好好的，她比任何人都活的好！”须弥叼着烟大吼。
“那你为什么和我说对不起？你为什么不敢回答爱不爱我的问题？”
芥子被搞糊涂了，如果那些理由都不是，那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她失去了唯一的家人的爱。
“因为——因为有更小的孩子需要我。”须弥别开脸，艰难的说道。
芥子有一种快要魂飞魄散的感觉。
这是什么破理由？她不要接受！
“你不能这样。”她孩子气的对须弥说，“你应该比较爱我才对。你以前发过誓，说要永远爱我的。”
须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颇为伤感的说，“可你早就不再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