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无尽的迷途
她行至路的尽头，目光触及之处，江言庭与林若生的身影映入眼帘。
此二人与村里人截然不同，并非如那些惨遭屠戮的村民般被倒挂在树上，而是被摆成跪坐之姿。
这般模样，仿若伏诛之徒，又似心怀忏悔之人。
忏悔？
他们究竟要忏悔什么？
她的爹娘何错之有？
她的族人又犯了何种罪孽？
念善？
她如何能够念善！
她念不了！
江言庭的星回剑已然折断，可那另一把重华刀，却不知所踪。
江挽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缓缓将父母的尸身放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绝不允许爹娘向着这群杀人如麻的凶徒下跪。
“阿爹，阿娘，你们走得慢些，等等小挽。”
她俯身捡起那把断剑，运转体内的灵力，朝着一块空地奋力挥斩。一下又一下，数十次之后，终于削出一个足以容纳两人躺下的土坑。
“咱们一家三口葬在一处，好不好？下辈子，我还要做你们的女儿。”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林若生冰冷的脸颊，想要将娘亲脸上那刺眼的污血擦拭干净。
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那污血却仿若生了根一般，怎么也擦不净。
“阿娘，这可如何是好？我擦不干净了。”
林若生向来爱干净，若是脸上一直带着血，该会多么生气啊。
就在江挽满心焦急、一筹莫展之时，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江洵望着那举着刀，一步步朝着江挽逼近的人，心急如焚，拼尽全力冲江挽大声呼喊：“跑啊！！快跑啊！！”
他甚至不假思索地冲过去，挡在了江挽的身前，试图为她挡住那致命的一刀。
可江挽又怎能听到他的声音？亦无法看到他那紧紧护在身前的身影。
于是，那刀还是无情地掠过江洵，径直砍向江挽的后背。
紧接着，那人掏出信号筒，朝着驻守在村外的弟子传送消息。
“不要这样对她......”江洵双眼泛红，喃喃低语道。
他看着江挽左手捡起江言庭的断剑，反手紧紧握住，脸上满是冷漠，直直地望向偷袭之人。
而后，听到江挽一字一顿，冷冷说道：“滚出去，从我的家里滚出去。”
话音刚落，江挽身形一闪，冲上前去。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显然未曾料到眼前这已然受伤的姑娘，动作竟还能如此迅猛。
他急忙抬刀抵挡，断刃沿着长长的刀身划过，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声响。
他试图退后两步，与江挽拉开距离，可身子刚向后仰去，便感觉腰间一痛。
低头看去，只见那长长的剑刃已然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半只手掌长的剑身还露在体外。
太快了。
不仅是他，就连江洵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江挽的右手是何时放在腰间，又是何时抽出少微剑的。
那人下意识地伸手去捂住肚子，而江挽趁着这个间隙，动作利落地拔出少微剑，同时反手用星回从那人脖子划过。
刹那间，鲜血喷溅而出，溅落在江挽的衣衫上，恰似绿丛中骤然绽放的艳丽鲜花。
就在这人倒地的时候，十余名身影从不远处匆匆赶来。南宫靖离开之前，特意留下一批人手驻守此地。
据密报所言，星回村外出之人，都会赶在秋分时回来参加祈愿节。今日乃是秋分的第三日，或许还能等到那些回来过节的白榆人。
而方才那道信号，便是用来告知其他人，村内还有漏网之“鱼”。
转瞬之间，十几号人如鬼魅般上前，将江挽团团围困其中。凛冽的杀意仿若腊月的寒风，汹涌地扑面而来。
江洵认出这些人所着服饰，正是暮商宗及相月山的弟子服。而方才倒在江挽剑下的，是暮商宗的一名弟子。
江挽冷漠地斜睨了一眼这群不速之客，背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仿若狰狞的巨兽，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渗血。
不知不觉间，鲜血已然洇透了她的衣衫，顺着衣角不断滴落，在脚下缓缓汇聚成一小滩暗红色的血泊。
“周缪真是个没用的废物，竟然死在一个小丫头手里。”为首之人冷哼一声，声音中满是不屑与嘲讽。
言罢，他随意地挥了挥手，其余众人心领神会，如饿狼扑食般朝着江挽一拥而上。
江挽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背部传来的钻心刺痛，巧妙避开了最前方两人的夹击。
与此同时，少微剑仿若白蛇，带着森冷的寒意，迅猛刺出，直逼一人咽喉要害。
那人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柔弱的小姑娘出手竟如此毒辣，躲避不及，咽喉处瞬间被剑尖精准洞穿。
直到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他的双眼依旧圆睁着，满脸的难以置信。
江挽根本来不及喘息，另一人已挥起长剑，从她左侧狠狠斩下。
她反应极快，侧身一闪，剑刃擦着她的衣衫划过，带起一阵劲风。
趁着这股势头，她顺势挥起星回，朝着那人手臂狠狠砍去。只听 “咔嚓” 一声脆响，那人惨叫出声，持刀的手臂无力地垂落，鲜血四溅。
一时间，刀光剑影闪烁交错，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江挽宛如一只被困在绝境中的猛兽，在生死边缘拼死挣扎。她身形飘忽不定，星回与少微在她手中配合得相得益彰。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伤人，在还没来得及感受杀人带来的恐惧时，就被迫起身继续去夺取下一人的性命。
她心里清楚，自己只要有半分迟疑，那么躺在这里，就会是自己。
可对方数量众多，且个个武艺高强，她虽勇猛，却也渐渐陷入了困境，身上又添了数道伤口，鲜血染红了她的全身，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知道自己今日会死，但绝对不能是死在这群人手中！
绝不！
她强撑着逐渐虚弱的身体，少微时而刺，时而挑，时而缠，将靠近之人逼得连连后退。
倘若这时有人回头望去，便会发现，那原本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不知从何时开始，逐渐变得干枯，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而那条小路上，已然铺满了层层落叶，甚至无需微风轻拂，树叶便如雪花般纷纷凋落，似乎在为星回村默哀。
这片土地上最后一位白榆人即将殒命，种在这儿的银杏树也将随之枯萎死去，人与树之间有着某种不可分割的联系。
恍惚间，不知是谁在混乱中朝着江挽面前撒了一团药粉。
江挽只觉得视线变得模糊不清，眼前一片朦胧，肩膀处也传来阵阵剧痛。她只能凭借声音和模糊的光影来判断剩下两人的方位。
那些她曾经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的生存技巧，如今却成了她救命的稻草，反而救了她的命。
当最后一人在江挽剑下丧命时，江挽已如血人一般。
念善？
她双手已被鲜血浸透，她还如何念善？
“所以阿娘，把我一并带走吧。”江挽喃喃自语，声音中满是疲惫与绝望。
她踉跄着朝着林若生和江言庭的方向走了几步，终因伤势过重，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耳畔似乎传来熟悉的欢声笑语，但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随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看到这儿，在场的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人人都知她受过伤，可任谁都无法想象，她当时究竟是怎样在这九死一生的绝境中活下来的。
秦念淑虽然没有瞧见秦方礼的身影，但她捕捉到了阳春门弟子的踪迹。
他们的职责，是为了保护任务员在执行任务时的生命安全，确保他们在受伤的第一时间得到救治。
既合理又讽刺。
既善良又麻木。
沈亦行当年之所以会迟了两日才赶到，是因为林钟突然有事交代他去处理。等他匆忙赶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所以，林钟或许早就知晓即将发生的一切，才提前将他调走，让他躲过一劫。
可是，为什么呢？
江言庭难道不是他徒弟么？在明知道徒弟会死的情况下，他为何不来出手相救？
场景转换，江挽十五岁。
经过长时间的调养，已经可以下床行动，就是眼睛尚未好转。
她想去倒一杯水，可放在桌前的几只凳子却成了她前行的阻碍。一个不小心，被凳子绊倒在地，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
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 “秋哥”，声音中带着些许无助，然而空荡的房间里却没有任何人应答。
后来，她连名带姓地喊出了“沈秋”，回应她的，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她声嘶力竭地喊出 “沈亦行” 这个名字时，那人才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我喊你那么多句你听不见是吗？”江挽略带哽咽地问道，声音中满是委屈。
“对不起，对不起，我方才......”沈亦行想要解释，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挽直接打断。
“只有喊你沈亦行，你才能听到是吗？”
“不是。”沈亦行急忙否认。
“那为何我前面喊了那么多遍你都听不见？”江挽追问道，情绪愈发激动。
“方才玉沙阁有事，我刚处理完赶回来，不是故意没听见的。”
江挽沉默了良久，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然平静，只是那话语中透着一丝陌生与疏离：“好的，沈亦行。”
此刻的他，是玉沙阁人人尊敬的沈亦行，是今朝榜备受瞩目的沈亦行，是旁人提及就会赞不绝口的沈亦行，但却不再是星回村那个亲密无间、独属于她的沈秋，独独不是她的沈秋。
“啪。”
站在江洵身边的沈亦行突然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声音清脆响亮。
也就是在这时，江洵才惊讶地察觉，沈亦行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白了一半。
“我那时不懂，还以为她只是在耍小脾气。”沈亦行自责道。
而就在当晚，沈亦行被派出去执行任务之际，林钟前来与江挽会面。
那人同江挽娓娓道来许多关于沈亦行的过往之事，并着重同她分析了沈亦行此生所谋划、所追寻之事。
话语之中，千头万绪最终都归结于一个意思，那便是劝诫她莫要在沈亦行身上倾注过多的儿女情长。
毕竟在林钟看来，沈亦行的心中应当装着天下苍生，而非执着于一只破碎的碗。
“你可清楚他这些年所求为何？”
林钟目光深邃，缓缓开口：“他需扶正这早已黑白颠倒的世界，他要杀尽阴沟里苟延残喘的渣滓，他得撕碎那一张张虚伪的嘴脸！”
“江挽，在这条道路上，会有无数人阻拦他的脚步，我由衷地期望，你不会成为那首当其冲的第一人。”
江挽静静地聆听着他的长篇大论，待他话音落下，轻声问道：“您当年，亦是这般对我父亲寄予厚望吗？”
“你父亲空有一身惊世修为！却终究没能摆脱那些俗不可耐的儿女情长！带着你娘躲回那星回村，一辈子算是废了！”林钟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可为何偏偏选中秋……为何是沈亦行？这名字，也是您给他取的吧？”
江挽的手心渐渐攥紧，指甲几乎陷入掌心，她恨不得立刻上前，狠狠给这老匹夫一拳，让他就此闭嘴。
可她得忍着，这是在玉沙阁，不是在星回村，她不能给沈亦行惹麻烦。
林钟长叹一声：“他已然踏入棋局之中，早就身不由己了。”
“我知道了。”江挽轻声回应。
“你知道什么了？”
“我会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刀，绝不让任何人阻挡他的道。我要他稳稳登上高位，我要他长命百岁。”江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我要他带着我满腔的恨意，去打破这世道腐朽的规矩，重新构建一个清平世界。
林钟听闻此言，微微挑起眉梢，脸上浮现出一抹欣慰笑意，说道：“你可比你爹明白事理得多。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多费唇舌。日后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便是。”
“日后？现在便不能开口么？”
“但说无妨。”
“我需要寻得契机，进入献岁阁。”
“没问题，想拜入方震门下？”
“林静姿门下。”
林钟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身形微微一怔，已经许久没有人在他面前，这般连名带姓地提及那个人了。
“好。”林钟稍作迟疑后，还是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