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浓稠的墨汁般肆意晕染。
阴冷的牢房中,昏黄的烛光幽幽摇曳,映照出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
姜娘子被铁链牢牢缚在木柱之上,衣衫破败不堪,露出的肌肤上,鞭痕纵横交错,犹如血绘。她双眸紧闭,眉峰紧蹙,即便深陷痛苦深渊,亦不曾发出一丝呻吟,唯有微弱喘息在寂静中若有若无地回响。
太子李寒笙坐于牢房一隅,身影半隐于黑暗之中,似一尊冰冷的雕塑。他一手轻掩鼻尖,试图隔绝那愈发浓烈的血腥之气,但眉宇间仍不禁微蹙。
半晌后,他终于忍不住道:“住手。”
行刑之人闻声,立刻停下手中动作,悄然退至一旁。
牢房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李寒笙缓缓起身,走向姜娘子。
他伸出手,拨开遮住她脸庞的凌乱发丝:“你为何这般嘴硬?说来,你也是本宫的长辈。如今这般,真叫本宫看不下去了。”
姜娘子望他一眼:“不错,若我那孩子出生了,他也是你的弟弟。”
李寒笙:“……”
他面色微动,竟一时缄默。
姜娘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来,我与你的母亲同岁被圣上恩宠,与你也算有些渊源。”
李寒笙眸光微闪,忽而开口道:“梅姨,你为何要犯下投毒之大罪?此事震动朝野,令我左右为难。”
“梅姨……”姜娘子轻声重复着这个称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多久了,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
李寒笙语气中带着敬意:“我母亲出身卑微,宫中众人多轻视于她,唯有你,未曾薄待。”
姜娘子微微垂眸,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良久,她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当年你母亲初入宫闱,怯生生的模样惹人怜惜。”
李寒笙静静地听着,神色间流露出一丝感慨。“梅姨之恩,我一直铭记于心。只是此次投毒之事,实在过于严重,若不彻查,难以向朝野交代。”
姜娘子眼神一凛:“此事我既已做下,便不会后悔。”
李寒笙低语道:“因为复仇吗?”
“复仇?哈哈哈哈……”姜娘子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满了苍凉与讽刺,“李寒笙啊李寒笙,你自幼丧母,心中难道没有丝毫的愤懑吗?”
李寒笙不禁一怔。
牢房的明烛摇曳间,他的嘴角微微颤动,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姜娘子道:“你如今已身为东宫太子,不日登基,你是想重蹈你父亲的暴政?还是想要改变天下?”
“我……”他开口,声音低沉,“从未想过要复制任何人的道路。”
姜娘子撤开眼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可你终究是他的儿子!一样的惨无人道!”
李寒笙的脸色瞬间阴沉如墨,厉声道:“他是他,我是我!我身上虽流淌着他的血,但这绝不意味着我必须继承他的一切。我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意志,我要走的是一条与他截然不同的道路。”
姜娘子冷笑更浓,声音之中带着一丝不屑:“你以为你能决定什么?”
李寒笙俊眸扬起,火光映入其中,掠过几分流光:“你既下毒,必有解药。拿出解药,我还能救你!”
“救我?”姜娘子冷笑,挑眉反问,“你心中所念,不过是想救他吧?我想不通,他若死了,你岂不是能更快一步问鼎九五?”
李寒笙摇头道:“因为除了你,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掌握着解药。如果她先一步行动,拿出解药,那么眼下的局势便不再是我能轻易驾驭的。我需要确保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确保我能以最完美的姿态,在最恰当的时机,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姜娘子眸色微动,似乎在心中默默权衡着什么:“如此说来……你真能救我。”
李寒笙扬了扬眉:“当然!”
姜娘子冷笑更甚,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你将我折磨至此,如今又凭什么让我信你?”
李寒笙道:“你想要为你的孩子报仇,而我想要掌控局势,顺利登上皇位;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甚至可以相互成全。”
姜娘子沉默良久,牢房中的气氛仿佛凝固一般。
那昏黄的烛光依旧摇曳不定,映照着两人各怀心思的面庞。
终于,姜娘子缓缓开口:“你当真能保我性命无忧?”
李寒笙神色郑重,微微颔首道:“只要你交出解药,我以太子之尊向你承诺,定保你周全。”
李寒笙和姜娘子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仿佛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默契。
一炷香后。
当李寒笙从昏暗的牢房中步出时,他的手中已紧握住了关于解药的关键线索。然而,他的眉宇间却似乎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寒霜,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此时,一直暗中跟随他的护卫再度现身,那手背上的火焰刺青在微弱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李寒笙将线索交予那人:“找到解药后,将其交给翊王。”
那人闻言,脸上露出惊愕之色:“殿下,这可是唯一能救圣上的解药,您为何要交给翊王?”
李寒笙一笑,反问道:“你当真以为,那个老狐狸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将解药交出来?”
那人被问得一愣。
李寒笙继续说道:“下毒之事,已被云贵妃揭露,所有证据皆指向夙鸢。夙鸢也已落网,并供认不讳。按理说,此案再查下去,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梅妃身上。然而,她却偏偏在此关头主动暴露,这其中的缘由,你可曾想过?”
那人若有所思:“殿下的意思是,她主动暴露看似自投罗网,实则暗藏玄机?”
“不错,这是个陷阱。也正因如此,本宫才决定让你将这份‘解药’转交给翊王。”寒霖抬头望向夜空,那幽深的眸光在夜色下显得更为复杂多变,“翊王此人,一心想为璘王复仇。之前为了对付他人,本宫姑且留他一命,可如今,他也已成了心腹大患。”
那人附和道:“不错,自巫溪围场归来后,翊王的声望愈发高涨,实乃一大隐患。属下便觉得,那科举舞弊一案,便是翊王意图嫁祸于您。”
“科举舞弊一案……”李寒笙的眼神愈发深沉。
那人继续道:“既然翊王已不顾昔日情分,殿下亦无需再有所顾忌。”
李寒笙沉默片刻,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犹豫吗?
他忽然冷笑一声。
那人继续道:“这‘解药’一旦被翊王拿到,他定会不顾一切地想要献给圣上,来换取他接下来的地位。而殿下您,就可以借此机会,让他没有任何抵赖的余地。”
\"确实,科举舞弊的风波已然沸反盈天,朝堂内外不乏反对本宫之声。若本宫能巧妙地将梅妃中毒之事与翊王牵扯上关联,不仅能削弱他在巫溪围场上树立的威望,更能借此机会,将科举舞弊的罪名顺势转嫁于他。这样一来,本宫自可摆脱嫌疑,重获清白。\"
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还有……”李寒笙立于牢房前,又瞥了一眼那人,“杀了梅妃!”
“是!”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存在而变得沉重而压抑。
李寒笙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那阴沉而诡谲的神色,如同被夜色精心雕琢的面具……
次日,瑞安城内,一场前所未有的舆论再次席卷而来。
无人知晓这股舆论究竟起源于何人。
仅仅一夜之间,整个瑞安城,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茶楼酒肆,处处都在热议科举舞弊之事。百姓们个个义愤填膺,纷纷对那些妄图以不正当手段获取功名之人予以指责。而太子,作为此次事件的嫌疑人,再度被推至风口浪尖——
“听说了吗?这次科举,有人提前知道了题目,还是太子殿下亲自授意的呢!”
“真是岂有此理!科举乃国家选拔人才之根本,怎能让这等污秽之事玷污?”
“……”
朝野上下,亦是议论纷纷。
大臣们或明或暗地表达着对太子的不满,认为他身为储君,理应以身作则,维护朝纲,而非带头舞弊,败坏风气。
而与此同时,那份由姜娘子交出的解药也落入李元狐之手。
“殿下,这不仅仅是能解救陛下的解药,更是您的筹码。”
李元狐面前这人是太子的人。
他手臂上的火焰刺青在昏黄的烛光下浮过一缕暗光。
李元狐的目光淡淡扫过那刺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说得极是……”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解药瓶身,细腻如丝的触感在他心里蔓延,李元狐的眼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狡黠,“有了这解药,我便能为皇兄铺设一条坦途,而他日皇兄登基大典之时,想必不会忘记我这份鼎力相助之情。”
那人闻言,连忙附和:“翊王所言极是,太子殿下与翊王手足情深,此刻太子殿下正值风口浪尖,难以亲自此事,故而一切事宜,皆需仰仗翊王代为筹谋。”
李元狐轻轻颔首:“那是自然,为太子殿下尽忠,乃是我义不容辞之责。”
次日,李元狐未经李寒笙明面许可,召集了满朝文武,意在百官见证之下,令承元帝服下所谓的“解药”。
而作为储君的李寒笙,心中早有盘算,一旦承元帝因李元狐之手中的“解药”不幸罹难,他便可立即以律法之名,将李元狐绳之以法,自己则能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并且借此机会,彻底洗刷在科举舞弊案中所蒙受的冤屈。
彼时,紫宸殿内,烛光摇曳,恰似细碎星河闪。
承元帝卧于龙榻之上,面色苍白若纸,气息微弱如游丝,仿佛随时皆会陷入更深沉之昏迷。龙榻四周,精致屏风半掩,似一道若有若无的屏障,既为承元帝遮挡外界纷扰,又未全然隔绝外界视线。
殿门外,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或站或立,皆保持一定距离,目光不时投向那紧闭之殿门。
寝宫内,太子李寒笙立于龙榻一侧,面容冷峻如冰雕,翊王李元狐则站于另一侧,手中紧握着一瓶据称可解救承元帝的“解药”,目光不时与太子交汇,其间似有暗流涌动。
瑄王李寒霖静静地站在角落,表情复杂多变,时而皱眉,时而凝视着躺在榻上的承元帝。皇后坐在承元帝榻边,面容憔悴不堪,紧紧握着承元帝之手。
整个太医院之人围站一旁,太医令林一尘尤为神色紧张,额上汗珠隐现。
皇后再次将目光转向李元狐,问道:“翊王,这解药……真的有用吗?”
李元狐道:“皇后娘娘请放心,此解药乃是我遍访名医,历经千辛万苦所得。我愿以性命担保。”
皇后闻言,心中疑虑稍减,然未立即做出决定,而是转头看向太子李寒笙,其眼神似在探寻太子之意。
李寒笙微微躬身,道:“母后,儿臣以为,您作为后宫之主,应以您之命令为主。”
皇后闻言,心中稍安。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转向太医令林一尘,道:“林太医,你将这解药给皇上服下。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林逸尘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接过李元狐手中的解药。
他仔细端详这瓶解药,似乎暗自评估其药效与风险。然面对皇后的命令,他不敢有丝毫怠慢与犹豫。于是,他打开瓶盖,将解药小心翼翼地倒入承元帝口中。
随着解药缓缓入喉,承元帝原本苍白之面色开始逐渐恢复血色,气息亦渐渐变得平稳而有力。
众人见状,皆松一口气。
然而,就在众人心中稍感宽慰之际,承元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紧接着,一口鲜血猛地自其口中喷出,溅落在锦被之上,如盛开的红梅,却带着触目惊心的凄厉。
刚刚还弥漫在空气中之一丝轻松氛围,瞬间被惊恐所取代。
林一尘见状,脸色骤变,他迅速上前,手指搭在承元帝的手腕上,仔细地探着脉搏,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片刻之后,他缓缓收回手,目光沉重地扫视一圈在场之众人,最终定格在皇后身上,颤抖道:“皇后娘娘,皇上……已经驾崩了。”
皇后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在地,泪水如泉涌,哭喊声撕心裂肺。
整个紫宸殿,瞬间被一片死寂所笼罩,只有皇后那悲痛欲绝之哭声,在空旷之大殿中回荡,久久不散。
李寒笙转眸之际,声如寒冰彻骨,直指向李元狐,喝道:“好你个李元狐,竟敢谋害父皇!”
李元狐:“……”
此时,殿外文武百官闻听殿内动静,无不面露愕然,交头接耳。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脚步声脚步声在殿外响起,如同战鼓催魂。
禁军被迅速召集而来,显然有人早已有所准备。
文武百官见状,纷纷退避三舍,神色惶然。
皇后本在榻边哭得梨花带雨,却也在这一瞬间感受到危机来临。
李寒笙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禁军听令,即刻将翊王李元狐拿下!”
禁军们闻言,立刻上前,将李元狐团团围住。
李元狐见状,大声喝道:“李寒笙,你竟敢如此对我!我身为皇室血脉,你怎敢妄动私刑,置祖宗家法于不顾?”
然李寒笙却面不改色道:“你谋害父皇,证据确凿。本宫身为储君自当要秉公处置。”
李元狐道:“你血口喷人!这解药乃是我遍访名医所得,我怎会预知它竟会引发如此剧变?分明是你为了争夺皇位,故意陷害于我!”
李寒笙冷笑一声,道:“是非公道,自有天定。你如今已是瓮中之鳖,还妄图狡辩吗?”
说罢,他挥手示意禁军将李元狐押下。
禁军们得令,立刻上前将李元狐制服,押往殿外。
李元狐瞥了一眼李寒霖,他微微颔首,而众人眼中的李元狐仍不停地大声喊冤,但无人理会。
皇后目睹此景,内心五味杂陈。她对李元狐的背叛感到愤怒,但目睹他落魄至此,又不禁心生怜悯。她望向李寒笙,目光中交织着复杂与忧虑,然而李寒笙却仿佛未曾察觉。
李寒笙扫视着阶下肃立的文武百官:“诸位爱卿,今日之变故,本宫誓要追根溯源,查个水落石出。无论幕后黑手是谁,胆敢谋害父皇,必将严惩。”
文武百官闻言,面面相觑,神色各异,片刻之后,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高呼:“太子殿下圣明,吾等愿辅佐殿下彻查此事,以正朝纲。”
彼时,刑部尚书陆谨站出来,拱手道:“殿下,此事关乎国之根本,当谨慎处置。翊王虽有罪嫌,但在未完全确定其罪之前,还望殿下能秉持公正,勿使无辜受冤。”
李寒笙闻言,脸色微微一沉,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悦。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在殿外响起。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侍卫神色仓皇,疾步闯到殿前,声音颤抖,几近失控:“太子殿下,大事不妙!翊王的亲信突然发动叛乱,正朝着紫宸殿杀来!”
此言一出,大殿内外顿时一片哗然。
李寒霖忽然建言道:“太子殿下,此刻非是处置李元狐之时,当速将其带来,细细盘问,以明真相。”
李寒笙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犹豫,几经权衡,终是沉声道:“也罢,将李元狐押解至此,本宫要亲审其由。”
禁军领命,不多时,便将李元狐押解至紫宸殿前。
此刻,大殿之内,众人已尽数退避,唯余李元狐、李寒笙二人,以及那静静躺于龙榻之上,已然故去的承元帝,似静默中透着悲凉。
紫宸殿内,烛光摇曳,将这方寸之地映照得明暗交错。
李元狐轻轻转动着手腕,仿佛那禁军的束缚仍留下些许痛楚,他的眉眼低垂,隐于那片幽深的阴影之中。
李寒笙凝视着李元狐,眉头紧锁:“李元狐,你究竟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李元狐眉眼微微一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明明是你,暗中派人将那致命之药交付于我,要我亲手送予父皇服下。如今,我倒想反问你一句,你究竟想做什么?”
李寒笙闻此,不禁放声长笑,声震屋瓦:“这样的话语,即便你李元狐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
“是,所以我方才并未贸然出口。”
“你很聪明。”
李元狐的眼神微微黯淡:“只是没有想到,我们历经巫溪围场之险后,还要面对这兄弟阋墙之景。”
李寒笙闻言,脸色骤变,声音冷若寒霜:“这一切,若不是你将科举舞弊一案算计到本宫身上,本宫又何至于此?本宫身为太子,本应一心为国,却因你的阴谋诡计,陷入这永无休止的纷争之中!”
李元狐眉头紧蹙,语气中满是无奈:“科举舞弊一案,证据确凿,我岂能轻易嫁祸于人?太子殿下若真无愧于心,又何必对此案耿耿于怀?”
李寒笙怒目圆睁:“你休要狡辩!科举舞弊一案分明是你暗中策划,企图撼动我的储君之位!你的所作所为,与那些乱臣贼子又有何异?”
李元狐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彻骨:“所以……你便派人将毒药送到我手中?”
李寒笙冷笑连连,声音中透着狠厉:“不错!本宫此举,乃是赐你一个名正言顺的死法,以免你重蹈你兄长的覆辙,遗臭万年!”
提及璘王李寒熙之死,李元狐的心中犹如被一根利刺深深扎入。
他眸光深邃,宛如深渊般漆黑:“为什么?他待人宽厚,对你亦是一片赤诚,你为何要背信弃义?”
“只怪李寒熙总是自视甚高,摆出一副高不可攀的姿态。我与他同为皇子,为何他总是凌驾于我之上?后宫妃嫔诞下皇子后皆难逃厄运,为何昭华贵妃却能独享圣宠?为何李寒熙能拥有诸多特权?为什么?”
李寒笙面目狰狞,这番模样竟让李元狐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李元狐望着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凉。
他缓缓开口:“权力,真的能让你连手足之情都不顾了吗?”
李寒笙嘴角勾勒出一抹冷冽的笑意,语带不屑:“权力?不,李元狐,你错了。这不是权力的问题,而是尊严,是地位,是生来便该属于我的一切!你和李寒熙不过是我的绊脚石罢了。”
“那朕呢?”
承元帝蓦然自龙榻之上坐起,其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竟似重焕生机,血色渐显。
李寒笙的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些悖逆之言,早已落入承元帝之耳。
他慌忙转头,只见李元狐已恭敬地跪在地上,一副谦卑顺从的模样,心中顿时恍然大悟——自己竟中了李元狐的计谋。
然而,疑惑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李寒笙望向承元帝。
他知道,承元帝向来对李元狐并无太多好感,甚至时有猜忌与不满。为何今日,承元帝竟会配合李元狐演下这一出戏?
李寒笙疾步向前,膝行于承元帝御前,哀声道:“父皇,这一切都是李元狐的诡计,儿臣实在冤枉至极!”
承元帝目光如炬,似要穿透李寒笙的急切与李元狐的谦卑。
他眸色暗沉:“科举舞弊一案,自有公论。然今日之事,更令朕痛心者,乃尔等为私欲而弃手足之情于不顾。身为龙裔,当以社稷为重,民生为先。尔等行径,岂不令朕寒心彻骨?”
李元狐道:“父皇心寒,恐非今日之事所能限。若非梅妃毒计在前,太子又怎会顺水推舟,致局势至此?”
承元帝闻言,肩背微沉,岁月风霜更添其面容沧桑。
李元狐目光深邃,继续道:“人心思变,皆源于那去母留子之惨剧,致朝野动荡,民心难安。此举不仅伤亲情,更撼国本。”
承元帝脸色骤变,如暴风雨前的阴霾,怒斥道:“放肆!朕勤勉治国,岂容你等妄言诋毁!”
李寒笙见状,急声道:“父皇,翊王亲信正逼近紫宸殿,其与李寒熙同流合污,意图不轨!”
李元狐冷笑反诘:“叛乱何来?太子仅凭一言便妄断,岂不儿戏?未查其人,未探其事,仅凭李寒霖片语,便将我唤来对质。世事纷纭,岂能仅凭臆度?”
李寒笙闻言,不禁一怔,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什么?”
“你已经输了。”
李元狐向他走去一步。
可李寒笙却冷笑了起来,他目光扫过这内殿寝宫,只见烛光摇曳,唯余他、李元狐与承元帝三人。
只有三人……
他忽然一念及此,袖中短剑滑落,剑锋一转,直指承元帝。
李元狐身形如电,瞬息间护于承元帝前,掌风如潮,与李寒笙剑影交织,激烈交锋。
“李寒笙,你失心疯了!”李元狐怒喝。
李寒笙冷笑不绝,剑法愈发狠辣,招招毙命。然而李元狐武艺超群,一一化解,反击凌厉。李寒笙渐感体力不支,剑法散乱,终被李元狐一掌击中,倒飞而出,重创于地,鲜血喷涌。
“咳……咳……”
李寒笙强忍伤痛,挣扎而起,面无惧色,反大笑不止。
承元帝怒不可遏,他指着李寒笙说道:“你这个逆子,朕对你寄予厚望,没想到你竟如此不堪。来人,将太子关押!”
殿堂之外忽传急报,一名侍卫匆匆步入,神色紧张,跪禀道:“太子殿下,大事不妙!西羌已厉兵秣马,似有进犯我大邓之意,边疆烽火连天,战报频传,局势危急!”
然而侍卫目光触及承元帝,不由一愣,旋即迅速回神,低首垂目,静待帝命。
承元帝面色愈显阴沉,眉头紧蹙:“西羌竟胆敢至此!传朕旨意,即刻召集满朝文武,共商应对之策。”
“遵旨!”侍卫应声欲去,却被李元狐身形一闪,拦在当场。
承元帝目光虚弱地望向李元狐:“你这是想干什么?”
李元狐道:“我国刚历巫溪围场之变,元气尚未恢复,眼下又逢太子之事,局势动荡不安。如今西羌再添战火,局势更是如履薄冰。若仅仅召集大臣商议,无非战与和两端,而此二者,父皇心中想必早有计较。”
承元帝闻言,沉默不语,目光深邃,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李元狐语气一顿,继续说道:“西羌虽来势汹汹,但我大邓亦非无备之师。儿臣愿请缨,亲自前往边疆,一来可鼓舞士气,振奋军心;二来亦可实地勘察敌情,为我大军制定更为精准的作战策略。”
承元帝闻言一怔,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你就不怕有去无回?”
李元狐微微一笑,道“为了我大邓的万千子民,儿臣纵死犹荣,何惧之有?”
承元帝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然而,他仍忍不住提醒道:“但你亦应知晓,太子之位……”
李元狐打断道:“儿臣自然明白,太子之位乃国之根本,非臣子所能轻易置喙。然而,太子被废之事,已是迟早之事。若儿臣只图安逸,苟安于瑞安一隅,或许他日能有望窥视那龙椅之侧。但与此刻我大邓疆土之危、子民之难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即便儿臣此去不回,也还有寒霖,他虽年幼,却也是一片赤诚,假以时日,定能领我大邓重振旗鼓。”
“……”
李寒笙望着李元狐,面上的笑意忽然凝固,化作了呆滞的凝视,仿佛被某种深邃的情感所牵引。而承元帝沉默良久,似在权衡利弊,又似在追忆往昔。
半晌,其声方缓缓传来:“好,朕便依你所请。你即刻启程,奔赴边疆,务必保重自身,同时也要为我大邓固守这片疆土,不容有失。”
李元狐领命而去,背影挺拔如松,尽显英武之气。
承元帝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然五味杂陈。
他忽而忆起十数年前,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
那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李寒熙却语出惊人,提议将李元狐送往南越为质,以换取两国间的和平与安宁。
而彼时,他们父子间尚无嫌隙,然而,当这突如其来的建议如晴天霹雳般响起时,承元帝不禁怒从中来,他偏爱小儿子李元狐,不仅因其母昭华贵妃之宠,更因李元狐出生时天降异象,被视为大邓未来的希望。
“你怎敢提出如此悖逆之议?元狐怎可轻易送往他国为质?”承元帝厉声问道。
李寒熙从容答道:“父皇,您对小弟的偏爱,已成为众人觊觎的焦点。在这深宫之内,盛宠之下,往往隐藏着更为汹涌的暗流。唯有让他远离这权力的漩涡,方能长久。南越虽为人质之地,实则是一片历练的沃土。在那里,他虽身处异乡,却能学会在逆境中求生存,于困境中寻机遇,如凤凰涅盘,浴火重生。待他日归来,必能成就一番帝王之业!”
承元帝眼神暗沉,凝视着李寒熙,问道:“你当真是这样想的?没有半点为私欲?”
李寒熙道:“儿臣绝无私欲,只愿为家国计。”
承元帝闻言,嘴角却浮起一抹冷笑。
一阵风起,摇曳着帘幕,将往昔的记忆吹得四散飘零。
承元帝忽然仰天长叹,半晌之后,他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幽凉的苦笑,眼角之处,仿佛有晶莹的泪花在微微闪烁……
***
初冬时节,寒风渐起,落叶飘零,为瑞安城披上了一层萧瑟。
经过这一变,李元狐成了众望所归之人。然而他却平静的返回璘王府,路上却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调转马头,径直奔向了夙府。
昔日的夙府,门庭若市,是何等的热闹非凡;而今,却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片寂寥与空旷,仿佛冬日的寒风已将一切繁华与喧嚣抹去,只剩下一阵阵低回的呜咽。
李元狐走进府内,那些曾经繁花似锦、争奇斗艳的花木,如今也只剩下了枯枝败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李元狐的目光在四周搜寻,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仿佛是在回忆着什么。
忽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画面——
那一年,南越之地,也是这样的冬日。
夙鸢与他共谋天下大局。
然时过境迁,夙府已是一片空寂,往昔繁华,尽成过眼云烟。
彼时,李元狐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在这空旷的夙府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转身,目光所及之处,竟是夙鸢。
她一如初见般身着一袭浅绿色裙装,清新脱俗,恰似春日里初生的新柳,裙摆随风摇曳,如碧波荡漾,为这寂寥的冬日增添了一抹生机。
李元狐的眼眸中未见丝毫惊讶之色,反而涌动着一抹淡淡的释然与温暖:“你来了。”
“你何时察觉的?”夙鸢轻声问道。
李元狐道:“当时李寒笙身为东宫太子,地位尊崇,本就无需借助科举之名来收买人心。所以科举一案,显然有人蓄意嫁祸于他,而整个朝堂之上,也就只有我有这个动机,而能令我成为众矢之的的,除了我自身,又能有谁?”
他目光流转,望向夙鸢,继续说道:“后来,师父帮我查到你父亲命丧太子之手后,我一切便豁然开朗。也难怪,整个瑞安城会在一夜之间舆论鼎沸,所有不利的言论如潮水般涌向李寒笙。”
夙鸢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歉意:“抱歉,将你逼至如此境地。”
李元狐闻言,轻轻一笑,目光转而望向天边:“我是这既得利益者,又如何能轻易收下你的歉意呢?”
夙鸢随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向那遥远的天际:“经此一事,在大邓皇子之中,你已无人能及。”
李元狐转眸,深深地看着夙鸢,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阿鸢。你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选择了我?”
“只因那人是你。”
夙鸢微微一笑。
那笑容犹如春日里最温柔的暖阳,瞬间驱散了冬日的严寒与萧瑟。
李元狐心中一颤,一股暖流悄然涌动,仿佛冬日暖阳洒满周身,温暖而惬意。
夙鸢望向他:“那么,往后余生,你可还愿与我携手共进,共谋大业?”
李元狐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与你并肩,乃是我此生无上的荣耀。只是……”
夙鸢已知西羌犯境之事,轻声说道:“我早已料到你会有此抉择,我会等你凯旋。”
李元狐却忽而打断她:“阿鸢,其实南越也是一处去处。”
夙鸢闻言一笑,目光远眺:“南越也好,大邓也罢,这天下分裂已久,终需一统。无论是谁最终问鼎中原,只要能让这乱世归于平静,重现太平盛世,便是我所愿。至于我……”
她再次转向李元狐,眼中满是深情:“我,等你回来。这合作之约,我愿与你共赴到底。”
李元狐沉默片刻,终是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我定归来。等我。”
***
大邓承元十八年。
元月初一,天象祥和,紫气东来。
翊王李元狐,凯旋归来,其威名赫赫,震动四海。
承元帝颁布诏书,将皇位传于李元狐。
一时之间,万民欢庆。
同年,首富夙家,将累世积攒之财富,悉数捐于国库,以助新皇稳固江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