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有病?
有故事啊!
付宁本来正端着碗煮尜尜儿扒拉得正香,一听这个把脑袋从碗里拔出来,上半身都倾过去了。
旁边的大福、小福也都抬着头等他接着说,看着这六只眼睛,付闯突然觉得压力还挺大,特意停了一停,组织了一下语言。
在南北议和的时候,他们手下的革命军里有一个连长,就有点儿黄疯子这样。
他加入同盟会好几年了,大大小小的起义参加了不少,运气挺好,起义虽然都没成功,但是人一直都活着。
而且他经常要提前摸进要进行起义的城市潜伏一段时间,做一些前期的侦查、策反、武器准备一类的工作。
等到他们开始从南往北打的时候,他就要求到军队里来,说是这么多年谨小慎微,现在要反攻了,他想痛快痛快。
那肯定行啊!
不仅让他进了军队,还给了他一个连长的职位。
他就跟着一起打到了北方,这一路上一点儿纰漏都没出,可等到南北议和的时候,他就受不了了。
跟黄疯子一样,他接受不了袁世凯当了大总统,觉得上边这帮人背叛了孙先生,背叛了他们这些年牺牲的同志。
而且不打仗了,他就闲下来了,整天疑神疑鬼的,不是说这个有二心,就是说那个要投敌,把手下的这个连整得是怨气冲天。
有一天晚上,他半夜查哨,发现当值的那个排没有放流动哨,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他让人把那个排的人都绑了,说他们通敌,故意要把敌人放进来,所以才把流动哨撤了。
这大帽子一扣,他就要把这个排的人都给军法从事了。
当时那个排长就喊冤了,现在不是战时,又是在一地固定驻扎,用不着流动哨,所有的军队都是这样的。
这个连长把脑袋一扬就是不听,催着手下的人把他们都处决了,任是谁求情都不行。
他是空降的连长,这些排长和大头兵可都是一个战壕里滚了好几年的,就是有新补充的兵员,看着这事儿那也是兔死狐悲、唇亡齿寒。
今天他找了这么个借口,就把这么多兄弟处决了,明天呢?是不是就轮到我们了?
这么一想,捆人的那几个兵手底下可就松了,那个排长头一个挣脱了绳子,冲过去就把连长给打趴下了。
后面的人是一个接着一个往上扑,平时都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现在那是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
那咱们就是我死定了,你也别想活!
就这么着这一个排的人,生生是赤手空拳把连长给打死了。
等到营长来处理的时候,犯了难了,求情的人太多了,死了的这个连长愣是没有一个人替他说话的。
还说别的队伍也都看着呢,处理不好容易哗变。
营长不敢专断,一级一级往上报,最后都报到管带那里了,才有人拍了板。
那个连长就算是战场牺牲,给家里发抚恤金,那个排长撤了,整个儿排的人都编进敢死队,下次有战事,他们头一个冲锋。
这事儿才算是了了。
他是跟在蓝大人身边听着汇报的,当时司令部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参谋,他说这个连长属于是坐下病了。
他那是一根筋老绷着,绷出毛病来了,想事情也好,看人也好,就老是跑偏。
原来对敌人的时候,多疑惯了,等到都是自己人了,他还是多疑,就只能内斗了。
付闯听着付宁念叨这个黄疯子的事儿,就想起这茬儿来了,他觉得不如让这个人继续当暗探,慢慢过渡回来,可能还有救。
付宁听着这些故事,觉得这都应该算是心理疾病,但现在也没有心理医生那一说。
大福、小福听完了故事,三两下就把碗里的饭吃干净了,筷子都没撂下,直接跟付宁说:“先生,没吃饱。”
付宁看看他们那比自己大了两圈儿的碗,干净得都不用刷,“你们俩真是半大小子,太能吃了!我再煮一锅去。”
刚站起来,付闯加了一句,“还有我,我也要。”
付宁转着圈儿的看了他们一眼,心想:幸亏爷有工资了,要不就这三个大肚汉,怎么养活啊。
煮尜尜儿是把棒子面和成团,擀开了,切成小丁儿,放在笸箩里,撒上棒子面,跟摇煤球似的晃悠,那些小丁儿的边角就都圆润了。
倒在锅里煮熟了,临出锅儿的时候撒上一把野菜,盛到碗里浇一勺老腌咸菜的汤。
富裕的就多煮尜尜儿少放菜,日子紧的就多搁点儿野菜,这个东西比棒子面粥多用不了多少面,但是能顶时候。
付宁手上一边儿干着活儿,脑子里还在琢磨黄琛。
他觉得黄疯子跟付闯说的那个连长还是不一样,还没到那个程度。
黄琛是典型的我不爽、你也别想舒服,虽然疯批,但是都还在规则以内折腾。
而且就像那天在福全馆挨揍的那人说的,他空降到察哈尔警察厅就是处长,不保准儿他背后就戳着谁呢?!
想是这么想,等到再去张家口领工资的时候,付宁还是把付闯给拉上了。
谁知道过了两个月,黄琛的病是不是更严重了啊?!
可是他这次到张家口,却没有见到人。
实业厅的人给了付宁一个信封,里面有张纸条,是黄琛留给他的,说是有要事北行了,有缘再聚。
这怎么看着都像绝笔!
再一摸信封里还有个硬硬的东西,倒出来一看,钥匙!
付宁和付闯面面相觑,他们做了多少预案都用不上了。
因为付宁离得远,来一趟不容易,所以他跟实业厅的人说好了,今年的工资这次就领完了。
等明年的工资分两次领,四月份领上半年的,十月份领下半年,省得倒腾。
而且上半年他给实业厅交一份工作计划,下半年交一份工作总结。
领完了工资,他们两个在路边找了个小饭馆,要了两屉羊肉烧卖,两碗羊杂汤,坐下来也没着急吃,而是侧着耳朵听听周围人在说什么。
这样的小馆子在张家口遍地都是,从早到晚都煮着大壶的砖茶,只要买了吃食,茶水随便喝。
所以每天都有不少人在这里耗时间,一边儿喝茶,一边儿聊大天,算是全城的消息集散点。
在这些人的热烈交谈中,有一个地名被反复提起:库伦。
库伦的王公去俄国了。
听说他们在圣彼得堡开会。
库伦的兵往南边来了,推进的还挺快的。
听说俄国在库伦有特权,不许汉人往那边去。
还有人小声说,库伦的王公给这边的盟主、旗主都送信了。
……
库伦是哪儿啊?
付宁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都没找出来一个叫库伦的地方。
只能通过茶客们的只言片语判断,这个地方在张家口以北,应该还离得挺远。
张家口北边不就是内蒙古吗?再远就是……外蒙!
应该就是外蒙了,想起黄琛留下的纸条,估计这疯子是干这个去了。
两个人把烧卖和汤都吃完了,直接就奔黄琛家去了。
那把钥匙果然是开黄家大门的,一推房门一股尘土就腾起来了,也不知道黄琛走了多久。
付闯把付宁护在身后,小心翼翼的把房间探查了一遍,没有什么异样。
屋子正中的八仙桌上放着个大信封,上面写着:付宁亲启。
付宁打开一看,里面是这房子的房契,还有一封信。
黄琛在信里说:戎马多年,身无长物,现在这幢房子是他的唯一财产,如果他这次不能南归,就送给付宁了,算是他捐助实业厅的育种研究,希望早日有成果,能够多救些百姓。
付宁觉得手里的几张纸一下子就沉重起来了,不管黄琛是不是那些人嘴里的“黄疯子”,现在也只希望他能平安回来。
他抬头看了看北方,库伦,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