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制未破,刻不求并不能出来太久。
北阳城中在扶光派一战中并未被波及,但那各派之间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城中的百姓也都多少有些忌惮,城中便少了些热闹。
诡气渐散,最后他们停在了城外。
羲木本就生于灵,刻不求将自己所有的灵气渡过去,才堪堪地稳住了顾怜的伤势,细小的伤口愈合,但严重的却不可磨灭。
那二十九枚洗罪钉并非是胡乱打入皮肉当中,它瞄着修仙者的灵脉灵穴,一钉下去,便是寸寸碎开的结果。
灵脉尽碎,根基全毁,堪称此后成了废人也不为过。
“……阿伶,”刻不求声线细微颤抖,顾怜现在满身的伤,他扶住她的手都在害怕,“对不起……”
他不敢接着往下想,若是她没有铜钱的后果会是什么样的。
如果方才的情形他晚来一步,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害怕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袭卷了他。
他不敢,也不能失去她。
深陷在血肉当中的洗罪钉被诡气无声息地除去,疼痛还未来得及蔓延,灵气便温柔抚过。
在那仿若碎开的低低的哽咽声中,顾怜勾了下手指,以极轻的力道,堪堪牵住了刻不求的袖角。
“刻……不求……”
刻不求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后低下头来,抚了下她脸颊边的碎发:“……我在。”
顾怜的意识仍旧不得清明,她感觉到浑身剧痛,却又有一股强蕴的灵气温暖地圈住她,艰难地睁开眼,看见那一片的红衣与铜钱,她就明白是刻不求来救她了。
“我……”她张了张口,才说了一个字,眼泪便先一步滚落,抓着刻不求衣袖的指尖用力到泛白,“我……我的弟弟他……”
他们杀害了顾薪。
这是顾怜所不能接受的事情。
分明他什么都没有做。
一时之间委屈伴着自责与恼恨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上心头,顾怜想将一切倾诉,但最后又全都揉碎在呜咽声中。
他分明没有错!凭什么对他下手?
一切都只冲她来便好了……
刻不求从那断断续续的语句中也听明白了什么,指尖微微一滞,又很快地恢复正常。他将顾怜揽入怀中,安抚着她的情绪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我知道,”刻不求低声哄她,“我们会为他报仇的,一切都是他们的错。”
顾怜埋首在他的肩头,哭得说不出话来。
分明不论是她还是顾怜,都只是想要护住弟弟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做不到?
为什么就是要这般无用?
顾怜头一回认为自己是一个无用之人。
或许她本来能够救下弟弟的,她不该让他一个人留在门派里,他们恨屋及乌,又怎么可能会放过同她有关系的顾薪?
是她给顾薪招来的杀身之祸。
她是害死顾薪的罪魁祸首。
这是顾怜情绪失控最久的一次,哭到最后,刻不求肩头那一处的衣衫已经是湿了一大片。
刻不求指腹抹了下她的眼尾:“阿伶。”
顾怜抓着他的衣袖,好似明白了什么:“……你要走了。”
她知道禁制未破,刻不求出来也仅仅是凭借着他在外面留给她的那枚铜钱。
刻不求低低地应了一声:“嗯,很快的。”他很快就能够催动阵法将那个该死的禁制破除了。
“……”顾怜咬牙,有几乎哽咽地问,“抽仙骨的时候,你不疼吗?”
“刻不求,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
刻不求的动作顿了一下,顾怜红着眼眶的质问像在揪着他心头的一角,他口中的话绕了又转,最后也只是低首,吻了吻她的眼睛:“我不疼。”
“那不算什么,于我而言不值一提,”刻不求轻声说,“阿伶,等一等我便好了,你好好养伤,等我回来。”
他不要她再去犯险了。
“你是我最后的挂念了。”
禁制的咒纹在皮肤上显现,最后诡气化散开来,一枚铜钱落下。
那上边刻着一个“李”字。
顾怜把铜钱捡起来,那股灵气仍旧萦绕在心口,她咬牙忍住剧痛借着这股灵力扶着树起身,她不能待在这儿。
她要到城里去,她要去养伤,她——
但气力不支,她双腿一软便又倒了下去,闷声压住涌上喉间的血腥味。
手撑在地上,顾怜意识到没有人来帮她,她走不到城中。
可是现在谁能来帮她?
正陷入困境忽然她听见了脚步声,以及一男一女相交谈的声音。
“千巧,你怎么还带着那件衣裳进城?每回客人来买布匹的时候都得问上一问。”
“你不懂,我在等一位仙君”
“仙君?”
“嗯,一位救了我们村子的仙君。”
那脚步声渐行渐远,显然并不是朝着顾怜的方向来的,她张口欲喊,可是声音太小压根传不到那两人的耳中,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贴着她的袖子飞了出去——是一直都躲在她袖子里的灯虫。
大团飞到半空中,像在积攒力气一般抖动了几下肩膀,随后猛地张开,周身散发出比以往都要明亮的光。
忽然炸开的光亮引起了那两人的注意:“咦?那是——”
千巧看过去,视力极好的她隐约瞧见一片衣角,她愣了一下之后就明白了什么,将手中的东西丢给男人, 跑了过去,还没走近呢,就看见有一个青衫人倒在地上,满身鲜血。
“这、这是……仙君?!”
张生安一臂被断,扶光派被毁之后,他就被安置在了北阳城中的一家客栈里,与蔡师兄一同。
他们两人也是熟识,对近来发生的事情连连苦闷叹气,又是一日出门去给张生安取药,蔡师兄才刚迈了个步子,张生安就开口了:“……师兄。”
蔡师兄停步回头,这段时日他一直在担心张生安的情绪:“怎么了?可是伤口疼?还是那药太苦了,我换一家。”
张生安顿了一下,忽然问:“今日申明派那边……是不是要对小师妹……行刑了。”
蔡师兄张了张口:“……是。”
相顾无言。
张生安的右边袖子空荡荡,那是诡仙的红线所断,后来扶光派被毁等一系列的事情他们自然也是有所知晓,而小师妹是叛徒……
“我来你一同去吧,”张生安说,“我想去听听衔上的消息。”
蔡师兄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也不好拦他,便点头,应允了。
他们来到街上,药抓好了,却是半句有关申明派的消息都没有,张生安也不说什么,更没有表现出失望,只对蔡师兄说:“走吧。”
蔡师兄叹了一口气。
他们才走出药堂门口,忽然听见一阵呜咽乞求声:
“大夫、大夫求你了,你救救她吧……”
接着是大夫的拒绝,透着深深的无奈:“姑娘你快起来。姑娘,不是我不救,而是她伤得太重而且并非是寻常伤口,我一介凡医着实是无能为力啊!”
并非是寻常伤口?
张生安和蔡师中对视一眼,蔡师只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在此处等我片刻,我过去看看。”言罢,他就往药堂内空走。
张生安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总有不安,鬼使神差地,他跟了上去。
掀开帘子,张生安就发现蔡师兄停在那里了。
“师兄,怎么了——”
在看清床上躺着的人是谁时,张生安的话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