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个不停,刘老六笑得都合不上嘴,穿着一身新做的大红长袍,端端正正的坐在屋子里一把从里正家里借来的交椅上,身旁坐着的婆娘拼命的伸长脖子向屋外张望着,刘老六没像她一样“不顾体面”,一双眼却也盯着屋外的人群转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外头响起一阵唢呐声,许多孩童清脆而兴奋的喊着“新娘子到了”,刘老六的婆娘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刘老六也跟着要站起来,屁股离开交椅一段距离才反应过来,又赶忙坐下,顺手把婆娘也拽回了椅子上。
屋外的人群分开一条道,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穿着大红衣裳、披着大红花的少年将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引了进来,接着自然是按流程奉茶改口之类走上一遍,将新娘送进洞房,这才正式开宴。
屋外摆着流水席,屋里地方不大,就只摆了两桌,席上的自然是刘老六亲朋好友,刘老六坐了主位,身边则是亲家公,和他一般的年纪,却是个不胜酒力的,几杯酒下肚就上了脸,拉着刘老六絮絮叨叨的说着:“以前咱们最怕的就是这红白婚丧,娶婆娘得偷偷摸摸娶,埋老爹老娘也得偷偷摸摸埋,要是给地主晓得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那些地主,一定要逼着你借他们的高利贷大开宴席,搞得风风光光,然后欠一屁股债,死了爹娘,还没过头七就得把自己也给搭进去,娶了婆娘,若是被那地主看上了,还没入洞房就得强抢进庄堡里去了……”
“那些个地主官绅早就给红营除掉了,还提他们做甚?”刘老六哈哈一笑,给亲家公倒着酒算是安抚,转移话题道:“说起红营,就是规矩太多,俺去请村里的兵训、里长,婆娘妇女会的会长,还有娃娃的上官,一个个都说有纪律,礼送了人却不来,搞得俺多没面子……”
“守纪律就对了嘛,要是他们都像以前的清廷官吏那样不守纪律,咱们怎么可能有这般生活?”亲家公却笑着摇了摇头,感慨道:“这些娃娃是碰到个好时候,上头没有地主压着,手里有余粮余钱,想大操大办就大操大办,用不着像咱们一样,这种喜事还要提心吊胆!”
“只怕这样的好日子不长久哟!”亲家公身边一人满眼担忧的叹道:“你们看没看今天的军报?说是西北有个反清的,叫什么王辅臣的投降了,报上说清军在西北有十几万大军,现在都能调来南方作战,号召各地做好战斗准备什么的……”
“咱也看了,咱也看了!”有人接话道:“还有侯掌营的社评,说满清现阶段主要的目标,由消灭吴三桂之类的军阀逐渐转向围剿红营,各个根据地要做好反围剿的准备什么的……”
席间的人叽叽喳喳讨论起来,原本喜庆的气氛忽然之间渐渐沉郁而又彷徨起来,直到亲家公猛的一拍桌子,粗声粗气的骂道:“干他娘,清狗来就来,怕个鸟!咱们跟他干到底就是,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好日子,眼见着娃娃们不用跟咱们一样吃苦受累了,清狗想要咱们回去过以前的日子,还不如死了!”
“唉,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刘老六劝了一句,也点了点头,提了根筷子指了指自己:“不过嘛,亲家公说的也没错,俺呢,红营认定的功臣,那蒋先生亲笔写的’功臣光荣‘的牌匾还挂在俺家门上,俺婆娘,妇女会里的教员,俺娃娃,红营的干部,还是特批免考直升的干部,俺们这一家和红营是分不开了。”
“你们也是啊……老伍,你大儿是红营的队长,女儿嫁给了俺娃娃,小儿子又在红营的学堂读书,婆娘也是你们村妇女会的干事……”刘老六提着筷子将席面上的人一一点过去:“老八,你给红营抬过担架,林阿婆,你女儿在军中当护工,王大脚,你给红营送信,你娃娃进了孩儿营,也是给红营送信,算是子承父业了…….咱们这些人说起来,没人能跟红营脱得了干系…….”
“所以清狗不会放过咱们的…….”刘老六的语气忽然有些低落,倒了杯酒洒在地上:“清狗的兵冲进吉安,哪次不是烧杀抢掠?老伍,你也知道,当初要不是小西村被屠了,俺这娃娃,怕是早就娶了别家的姑娘了,这清狗要是回了吉安,咱们一个都逃不过,所以啊,只能跟他们干到底乐。”
众人一阵唏嘘,有个年轻人却摇了摇头说道:“俺看也不见得,听说清廷在赣北也给贫户发大米,也不像是要赶尽杀绝的模样,咱们老老实实听话,他们也不见得会把咱们杀绝了,人杀光了,他们从哪里征税拉丁?”
“屁话!”亲家公又猛的拍了一下桌子,要不是身旁的婆娘拽着,几乎要弹起来去揍那年轻人:“清狗有白米,早不发晚不发,为啥要这时候发?还不是因为他们觉得有咱们帮助,他们打不过红营,所以才要拉拢咱们嘛!咱们跟着红营打清狗,清狗才会发白米,若是红营没了…….以前没有红营的时候,莫说白米了,稻壳他们都没发过!”
“老伍说得对啊,以前莫说发白米了,咱们自己上山挖野菜,不给地主交钱都得吊起来打!”刘老六附和道:“你这娃娃没经历过事,当初红营刚刚下山攻打赵家堡,那赵恶鬼为了引诱咱们对抗红营,莫说发米了,银子都是现发现给,结果怎么样?红营战败一走,清军跑过来,连咱们藏在地里的银子都抢走了!”
“当初俺也是老老实实的,红营下乡来做工作,还跑去赵家告密,结果呢?给人吊在树上打,要不是红营的兵来得快,差点就丢了性命!”刘老六咽了口酒,笑哈哈的说道:“俺是看清楚了,对满清咱们就不能做良民,越老实,死的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