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月的手段是恰到好处的,她每次都要让吴七发看着皇昭司的人是如何杀他的,又每次在千钧一发之际,安排人将吴七发救下。
“看清楚了吗?死心了吗?这是第七次了,陆撷英还真是迫不及待要你死呢。”
景明月抱着暖手炉坐在吴七发的正对面,脚边堆满了炭火。
相比离开京城时的景明月,现在的景明月的确憔悴了不少,离不开的炭火手炉,时不时的咳嗽都暴露了她的疾病缠身,可她只要端坐在那里,就是百鬼避退,月朗风清。
吴七发的面容,透露着在陆撷英一次次地痛下杀手后的心如死灰,他空洞又绝望地道:
“我这条贱命,是掌监在成康伪宫中救下的,这条命如果他要拿,还他便是。只是大人如果想让皇昭司杀我,就不要管我。如果不想让皇昭司杀我,以大人的能力,皇昭司的人根本近不了我的身,又何必玩这猫捉老鼠的游戏!”
“命悬一线,九死一生多了,才知道生之可贵。我就是要你多明白一些,别为不值得的人去死。”
景明月为吴七发斟上一杯酒,递上吴七发的面前。吴七发不再怀疑景明月会在酒中下毒,坦然地接过这杯酒,毕竟景明月要杀他实在易如反掌。
景明月指着吴七发身处得牢房道:“太史公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千百年前,遭受了宫刑的太史公,也是在这样的牢房写下的《史记》。你要是还不明白的话,我送你一套衡阳书院刊印的善本如何?”
“我没有这个胆子白拿景大人的东西。”吴七发放下手中的酒杯,“景大人不妨再坦诚一点,你留着我的性命,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待我回京,我会将你带到陛下和文武大臣面前,我要你指认陆撷英。”景明月往空了的酒杯中再度斟酒,“陆撷英的罪状一条一条写出来,可以铺满整个紫宸殿。我所求不多,只要你交代他如何指使你弹劾刺杀我,不用添油加醋,实话实说即可。”
吴七发以为景明月还要他说出陆撷英在摘月楼一案中的动作,没想到景明月的要求这么简单。
“我要说了实话,能活命吗?”
景明月哂笑一声,用铁签挑了挑脚边的炭火,随即起身:
“君心难测,我只能尽量保你。你只有一次面圣陈情的机会,摸着你的良心把实话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景明月的眼神很冷很冷:“求人不如求己,佛救自渡者。当初翟五刚秦六强至死都不肯说一句实话,你是替他们收尸的人,知道是什么下场!”
景明月撂下这句话后,丢开掌中的铁签径直离开,炭火迸溅出的火星在她的脚边炸开,晃得吴七发不由得闭了闭眼睛,晕晕乎乎间似是酒劲上来,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尹燕泥取来红泥,在一张供纸上盖上了吴七发的手印。
“柳定到哪里了?”景明月问尹燕泥。
“已经进入川蜀地界了。”
景明月从尹燕泥的手中接过供纸收入袖中:“别和陆撷英玩了。找个皇昭司的俘虏,易容成吴七发的样子,让他们杀了得了。”
“那吴七发怎么处置?”
“给他更换个容貌,往南边和海外送,送得越远越好。”
“不杀了吗?”
景明月顿了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他的人,还是留一条性命,等到他来处置吧。”
“你们确定杀的是景明月准备的替身?”陆撷英拨转着腕上的一串佛珠。
“奴婢确定,是奴婢亲手杀的吴七发。”陆直俭道,“并且奴婢还亲眼见到了景明月吐血,虽然极有可能是她装出来的,但奴婢看她现在也是风一吹就能倒的样子,绝对命不久矣。”
“她倒是能装,吐血吐早了,等到吴七发当庭翻供,有她吐血的时候。”
陆撷英一粒一粒地捻动着佛珠,仿佛捻过一颗颗人头。他将佛珠从腕上褪下,塞进一个盒子里:“给齐贤妃送去吧,让她好好戴着,多祈点福,说不定马上就是齐太后了。”
慈宁宫的佛堂内,顾平君将一封插着红色雁翎的信翻来覆去看了良久。
她的双手紧紧地捻着佛串,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手上的力度,扯断了佛串,上面的佛珠随即慌乱地四散迸溅开去,犹如她的曾经。
“姑母!”顾贞赶紧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顾平君。
“阿贞……”顾平君紧紧地攥着顾贞的手,“阿贞你知道吗?我曾经在衡阳有过一段很好很好的时光……”
“姑母,我知道的……”顾贞回抱住顾平君,佛堂内烛火通明,却没有一丝温度,姑侄二人只能在寂寂寒夜有依偎取暖。
那样好的岁月,美好得像幻梦一样,顾平君只要一想起就会忍不住心痛。
做了太后之后,她把自己关在这间佛堂内,潜心礼佛诸事不问。
前朝怎么斗,后宫怎么斗,儿子的天下,母族的前程,她都不想管。
她用景阳川给她的承诺,请动景明月出山相助。她给了儿子江山,给了母族荣耀,她不欠他们什么了。她唯一亏欠的,只有景阳川。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她本来应该只属于有那个少年的衡阳山,干净明亮,潇洒恣肆。她不想问今生了,只想求个来世,求一个有他的来世。
但是景明月告诉她,今生还有很多事没有了却干净。
她欠下的,她来还,还干净了今生的债,九泉之下才有颜面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