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指向凌晨3点,童执洗完澡躺在床上,身前围上了一堆人,往常这个时候他都是在遛狗,现在因为突发情况,他几乎是跑着回来的,所以惊动了别墅里的医生和保姆。
身边的人对着他进行着简单的身体检查。
昏暗的台灯下敞开一本日记,上面的墨水还没干,一只手将它拿起,日记上写的很简单。
【今天拿到了手链,被那人捡走了,他一直在路边等着我。】
日记翻向前一张。
【晚上被人认成了另一个人,那人的声音我记得,之前在窗门口跟我打招呼。】
再追溯到前一张。
【我在窗口喂鸽子,看见了一个人。那人是谁?】
童伟明看着日记简单的几行字,递给旁边的医生,心理医生文森特接过日记看着说:“少爷情绪很稳定保持的很好,暂时不用吃药。”
日记还给了童伟明,在童执身边做检查的医生也收回听诊器,应声:“少爷身体也没问题。”
童执抬手拉起敞开的睡衣,转了个身背对着童伟明。
“不想跟爷爷说话啦?”童伟明缓缓坐在床上,拍拍他的肩膀将他的头转过来说:“回来这么早原来是遇见人了?跟爷爷说说是个怎么样的人?捡到你的东西,还连续好几次撞见很有缘分啊,爷爷请他来农场玩好不好?”
什么样的人?童执沉思了一会,抬手拿过童伟明手里的日记写下几个字。
【周一诚。】
“周一诚?”童伟明皱起眉,觉得很是熟悉,文森特在旁边说道:“是不是诚业公司的老板,前几天来农场被门卫拦住的那个?”
“哦?”童伟明看向童执的床头,床头码放着一堆整齐的资料,上面有着与星星农场合作的全部资料,最上面赫然放着一张周一诚的人身简历。
文森特解释道:“昨天收到了周一诚邮过来的纸质合同,我拿给少爷看,少爷就问我调了这个人的资料,只是没想到少爷这两天遇见的是他啊。”
童伟明看向那叠资料,资料上的个人简介已经微微的卷着边,说明已经看了很多次,童伟明不由地笑笑,“孙儿,现在农场的事儿都是你在负责,你觉得这个小周怎么样?”
童执摇摇头。
说话间,门口传来一阵“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紧接着一只大狗蹦蹦跳跳地闯了进来,前爪一蹦,“噗通”跳上了床。
“露娜,你还没吹干。”大狗跳上床后,一个小保姆急匆匆地跟在身后叫出声。
但是露娜跑的飞快,已经朝着童执跳过来。
童执接住飞奔过来的大狗,大狗摇晃着尾巴,嘴里鼓囊囊的似乎叼着东西,嘴角漏出了点金属,童执无奈地笑了笑,认出了露娜叼着的东西,随即掏出它嘴里的小物件。
那对物件像耳机一般,纯白的机身,带着半弧形的金属圆框,上面沾满了口水。
童伟明摸着大狗的头笑着说:“露娜,又调皮了?拿你哥哥的助听器。”
露娜冲他“汪汪”叫了两声,甩甩身上带着沐浴露清香的毛。
“是露娜捡到的。”匆匆赶过来的保姆连忙解释:“我在给露娜在吹毛的时候,露娜发现的少爷的助听器放在洗手池,它就叼着也不肯继续吹了,非要跑出来,也许急着还给您。”
“我们家露娜这么乖啊。”童伟明笑着说:“知道哥哥听不见声音,特意拿过来。真是乖孩子。”
童执双手揽着露娜,手腕上的蓝宝石熠熠发光,拿着笔继续在日记上写:
【我不答应继续合作的事。】
说完关掉日记递给童伟明,转过身抱着露娜,拿起保姆递过来的毛巾将沾满口水的助听器擦干,又给露娜擦毛。
他心里没来由地很乱,周一诚的脸反复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爷爷的问题。
周一诚可是个卖假货的奸商,就算捡到了他的东西还给他,他也没打算继续和奸商继续合作或者见面。
见童执打算睡觉了,童伟明将日记放在桌子上,旁边的医生扶着他起身。
文森特看着童执的背影说:“少爷对这个人很上心啊,从昨天回来的时候一直在看他的资料,而且对这个人的态度意外地不排斥。”
“不过这个周一诚两次遇见少爷,是不是太巧合了?”
童伟明推开了医生的搀扶,自己拄着拐杖,叹了口气,“只要能让我孙儿有所改变,打什么主意都无所谓,小执这么多年也没跟外界接触过,别说外界,就是农场里的人都不能去相处,如果能够有点外力,有点他感兴趣的人啊,我真是求之不得。”
“但是,少爷的情绪这些年好不容易稳定。”
“你是医生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稳定?”童伟明看了文森特一眼,随即视线转向童执的房间上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瓶瓶罐罐,“这些年靠着这些药勉强当着正常人,可小执还小啊,不能一辈子这样。”
“可是周一诚这个人本身就是卖假饲料的,如果人品不行,伤害了少爷......”文森特欲言又止。
文森特是看着童执长大的,童执这个孩子除了别墅里的保姆和医生,拒绝和任何人接触。童执的病情文森特最是了解,原本就有心理问题,而听力障碍导致他越来越自我封闭,而越自闭他的心理问题就越严重,这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疾病无时无刻不在相互影响,相互促成,造成恶性循环。
这些年他基本找不到能够让童执敞开心扉的办法,抗拒和排斥是童执树立的坚实屏障。
任何的交流,触碰都会非常排斥甚至应激。
虽然这个周一诚意外地没有让童执失控,但是人心是最为复杂的,作为连基本社交能力都缺失的童执,贸然接触这种有“前科”的狡猾商人,无疑是种冒险。
“童执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童伟明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文森特,有时候保护的太好也是种错误。”
童伟明即走到床边,床上的人已经闭上眼睛,童伟明拍拍他的肩膀,唤醒了童执,浅绿色的眼珠半瞌着,带着一丝睡意。
童伟明笑了笑说:“晚安,孙儿。”
童执转过身,童伟明摸了摸露娜,“露娜,晚安。”
随即关掉床头灯,旁边的医生和保姆跟着他一起出去。
深夜,老周家一片沉静,卧房里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只有周一诚的房间有微弱的光亮着,笔记本屏幕上的蓝光映照着他的脸庞,眼底有遮不住的黑眼圈。
周一诚改好了公司发过来的文件,抬手关掉笔记本。
晚上11点他也该出去了,自从那天遇见后,就再也没见过少年,也许真的是被他吓到了不愿意再出来遛狗,但是周一诚依旧爬起来穿上衣服。
出门的时候恰巧碰见周一凡,周一凡揉揉眼睛说:“你还去啊?已经第七天了,他肯定不来了。”
周一诚在门口穿鞋,问:“一起?”
“不不不,我才不要呢,我脑子没病。”周一凡表示拒绝。
“说了几遍了,我这是在跑业务。”周一诚无奈笑了笑,“不去算了。”
吱呀-----一声开门声响起,主卧的灯亮起来了。
昏暗的客厅里,加入了一个亮着灯的房间,忽然变得明亮了许多。
“又是那个农场的事?”周妈倚在门口说。
周一诚愣了愣,看向主卧门口抱着手臂的周妈,周妈面无表情,“这几天房间外面的声控灯时不时的亮起来,我想睡也睡不着。”
“抱歉,老妈。”
“我不想知道你半夜出去究竟干什么,但是别拉着一凡,他跟你不一样,他要考大学,要去考教资。”周妈推了推眼镜,脸上的法令纹更加严重,显得十分严肃,“我已经不准备管你了,你不要带坏一凡。”
“妈,我也没说要去啊。”周一凡插嘴。
周一诚想解释,周爸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了门口,老实巴交地看向周一诚,周一诚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我一个人去。”
周一诚背对着客厅,推门而去。
“哥......”后面响起周一凡的叫声,周妈提醒道:“回去睡觉,明天还要早读。”
出了大门,周一诚往后看,门口的声控灯也灭了,周家的房子隐匿在黑暗中,发不出一点亮光。
周一诚吐出口气,转身毅然决然走向黑暗。
风吹过小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周一诚没有像之前那样走过来,而是开着车过来,漆黑的小奥迪隐匿在同样漆黑的深夜里。
周一诚跟第一次见那少年一样,一手搭在车门外,手里垂着未燃尽的烟草,目光放空地看向前方的树林口。
也许今天会见到那少年的面。
想着想着王竟给他打来了电话。
电话那边是嘈杂的音乐声,周一诚说:“这么热闹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王竟笑了一声走到了僻静点的地方:“这不是按照你的指示,来交差吗?”
“交差?公司就不是你的吗?”不知道为什么,周一诚有了点火气,但是迅速冷却下来,“童执的资料查到了?”
“是啊,费劲呢,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托了一圈关系才打探出来一点。”
周一诚叹了口气,说:“麻烦你了。”
“你和我说什么麻烦。”王竟发给他一个文档说:“资料很少,童执他跟童伟明是收养关系,十年前被童伟明收养,收养手续上说,这孩子是俄罗斯血统的毛子,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遗弃然后送到福利院,被童伟明赞助这家福利院的时候注意到了,就把他收养了。”
周一诚看着资料一点一点的显示出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怯生生地看向镜头,那张脸简直跟童执一模一样,这张资料除了照片身高体重年龄这些简单的身体数据再也没有别的了。
很没有什么参照意义,甚至出生日期都是不明的。
周一诚关掉文档说:“就这些?”
“对,还有童伟明的资料,这个老头真是个大善人啊,早些年生意挣钱,之后就到处做公益,捐钱捐了几千万了,你看百度百科就行了,查的基本跟那上面一样。”
“我知道了。”周一诚忽然想起童执的脸,跟他猜的八九不离十,在别墅,少年,金发碧眼,还能半夜从农场出来带着狗。
怎么看身份也不像普通人。
“你打算怎么办?那个童执从来都不出面的,我问过小张,小张跟农场对接业务的时候都是跟他们公司的销售直接谈,而且非常流程化,签完合同就出来,连饭局都不上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周一诚靠在椅背上视线看向树林,“不然我也不能一直被拒在门外啊。”
王竟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又说:“一诚,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周一诚觉得有点疲惫,那少爷是童执的事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惊喜,因为他现在根本见不着人。
“农场的事儿能不能成是个问题,为了以防万一,我找人对公司做了资产评估,能卖个一千多万,眼下也有人有这个意思收购。”王竟看了眼包厢的方向,又收回目光:“一诚,咱们得做两手打算啊。”
周一诚捏紧手机,半响才从翻腾的情绪中平静下来说:“年后再说吧。”
“成,我听你的。”
“好了,王哥,这件事我不想再说了。”周一诚挂了电话。
公司现在每天都在亏钱,要不是赶上过年要放假了兴许亏的更多,剩下的几家小的合作客户养不起公司,周一诚回家的每天几乎都在失眠和等待中度过。
远处的树林寂静无声,直到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周一诚留下一地的烟灰,开车返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