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这是班珏琳在金水源洗浴中心工作的第4天。
夜里11点,还没有到她交班的时间。
但奇怪的是已经这么晚了,客人们仍旧络绎不绝。大多数都是戴着金链子、金手表的男顾客,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气和烧烤味道,他们成群结队,三三两两,估计是来这里汗蒸之后留宿的。班珏琳把手牌给他们的时候,他们都会瞄一眼班珏琳,眼神说不上善恶,到底是让人不太舒服的。
墙壁上的挂钟“啪嗒”、“啪嗒”地走动着指针,距离交班还有1个小时。
班珏琳结算完3名顾客的账单后,打算坐下来稍微休息一会儿,还没等行动,就看到一个背着单肩书包的男生从二楼走下来,穿着白色外套和牛仔裤,看那装扮像是个大学生。
“同学。”班珏琳喊住他:“是不是没结账?”
那男生转过头来,面露愕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就赶快回到前台掏出手机,扫码之前问了句:“多钱?”
班珏琳朝他伸出手:“浴牌给我才能知道。”
男生的动作有些慌乱,他从浴兜里翻出浴牌,交给班珏琳,刷完后,班珏琳对他说:“一共消费58元。”
“怎么这么贵?”
“套票,打盐,还买了一瓶可乐,对吗?”
“嗯……”
“共58元。”班珏琳重复。
男生不情愿地叹口气,扫了码,嘟囔着离开了。
班珏琳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她只想着快点交班,因为在最近的几天里,她已经发现了这里有陆媛生前的储存柜,要是顺利的话,她可以打开柜子翻找她想要得到的线索。
因为今天崔琦没有来金水源。
对于班珏琳来说,这是绝佳时机。
9.
到达小区楼下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他是跟随着小区居民一起走进电子大门的。他找到那个单元,徘徊了一会儿,正迟疑着该不该上楼的时候,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了一声招喊。
他回头去找,看见一个穿着警服的女人站在草丛附近抽烟。
班柠朝他招了招手,他迟疑着走了过去。
“你是住在这个单元的吗?”
班柠问得很随意,他却多心了。但他还是眨眨眼睛,表现的十分坦荡:“我不是住在这个单元的,我是来这里找我朋友的。”
“你最近总是会在这个单元门口出现,我看见你好几次了。你每次都游荡一会儿,然后就离开,从来没有进过楼里。”班柠一边说着,一边将烟头掐灭,“小孩子可别和大人撒谎啊,尤其是和警察。”
他挠挠头,装出委屈的模样:“我朋友生我气呢,我也不敢进去楼里见她啊,只好一直来她家楼下,等她原谅我。”
“哦,女朋友?看你就是个高中生,不好好学习早恋啊?”
“我读大学呢,不是高中生了。”
“那你按一下她的门铃,看看她在不在家。”班柠忽然这么说。
他抗拒地摇头:“我不能按,她还生气呢,肯定会骂我。”
“这样啊,你可以告诉我门牌号,我去帮你按。”说着,班柠走到了可视门铃前,询问他:“门牌号是多少?”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他握紧了双拳,一瞬间有想要逃跑的冲动。班柠催促他:“告诉我,门牌号是什么?”
再迟疑下去只会让对方起疑,他赌运气般地说道:“802。”
班柠立刻在门铃上依次按出8、0、2,可视门铃的音乐随即响起,是献给爱丽丝。
大概响了二十几秒后,也没有人接听,班柠只好作罢地按了结束键,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看来你朋友没在家,小朋友,继续等吧。”
他因此而在心中长舒出一口气,但是,就在班柠刚刚转身离开的时候,门铃突然“啪”地响了一声,电子门开了。
班柠闻声回头。
他心下一惊,立刻拉开电子门,对班柠展露出一个不算自然的笑脸:“她一定是原谅我了,那警察姐姐,我先上去了,谢谢你。”
电子门关上的那一刻,他飞快地跑进了楼道,惊魂未定地上了电梯,按下了一个数字。
10.
其实班柠的确已经守在崔琦家门口有一个星期了。
而且她也经常能够看到那个大学生男孩徘徊在附近,因为他总是穿着相同的衣服,白色外套,牛仔裤,黑色的斜挎单肩书包。
这会儿的班柠才和张瑜谈完没多久,且张瑜以自己下班为借口催促班柠结束交流。
班柠自然也不会逼迫她,同意她下班离开后,两人一起离开了崔琦的家。
自始至终,崔琦都没有出现过。
但班柠认为,崔琦一定没有走远,他很有可能就在这个单元楼的楼道里躲避着,一旦发现张瑜和她离开后,他就会回到家里。
他是个非常狡猾的男人。
班柠一直没有离开楼下,就是想等他家的灯亮起,以此来验证心中的想法。
已经11:30了,小区里夜深人静,班柠仍旧靠在路灯柱子旁,默默地、耐心地等候着。
她在赌,赌那个经常出没在小区里的大学生男孩,是和李檬有关的人。
此时此刻,他就站在崔琦的家门口。
方才按下的802,并不是崔琦家的门牌号,他刻意避开了正确的,好在没人接通可视通讯,但他也很感谢那个打开了楼宇门的人家。
这个时候,他先是贴近猫眼去窥视屋内的情况,当然了,在外面是根本看不到里头的。
但他还是将整张脸都凑在猫眼前,然后开始不停地拍打着门。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一次比一次重。
他不知道的是,随着他的敲门声越来越急,门的另一端,崔琦的眼睛也凑在猫眼前来张望外面的景象。
就像是一只恶鬼在透过小小的窥视孔来获取外界的信息,崔琦眼里的愤怒与杀意令他整个人都势如鬼相。他的手,按在门把手上,以一种谨慎的力道轻轻地旋转,是为了不惊扰到门外的人。
在门缝略微打开的那一瞬,狰狞的五官赫然呈现在他的面前,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就一片晕眩,他被崔琦抓住了脖颈,疯狂地按在了地上。
如果班柠到得再晚一些,他怕是就要被崔琦打得昏死过去了。
而当班柠赶到时,地上的两个人正扭作一团——人高马大的崔琦骑坐在那男孩身上,一拳一拳砸向他的脖颈、胸口、腹部,而他两只手紧紧护住自己的头,大概是害怕被击中太阳穴。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反抗,任由崔琦像揪起一只幼猫那样,拽起他的肩膀,再摔打下去。他那还在发育期阶段的身体感受到一次次重击,还有他的脸、他的颧骨和鼻子,都迅速地肿胀起来。他不知道是不是鼻梁被碰断了,一股奇异、复杂的气息填满鼻腔——那是血的咸腥味,甚至带着一丝难闻的腐臭。
他的眼泪从浮肿的眼皮间不停地滚落,他好像忽然体会到了李檬在死之前的痛苦。
鼻血溅到了墙壁上,晕眩感包裹着身躯……当时的她,一定也像现在这样痛苦吧?
一定,也不想死。
只是,她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她太弱小了。
可他不同,他不觉得自己是弱小的。于是,当崔琦第七次摔打他的时候,他终于开始反抗了。
然而他瘦削的手臂并不足以格挡成年且高大的崔琦,他只能死死地抱住崔琦的腰,然后将他用力地推向墙壁来进行撞击。
“你他|妈|的!婊|子|生的,一直跟踪我是想干什么?!”崔琦的愤怒令他失去了理智,不管不顾地撕扯着他踢打,哪怕他一口血吐出来,也没有令崔琦停止。
班柠冲过来的时候,她觉得这男孩已经快要被打死了。幸好在最后,他和被吵醒的邻居家丈夫合力拉开了这两个人,崔琦还不服气地推搡着班柠,一副没有解恨的模样。
看到是刚刚在楼下搭话的警察来了,他肿胀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畏惧,怕再被询问出破绽。
邻居家的丈夫直接是一把揪住了崔琦的衣领,怒喝道:“他就是个小孩!你有毛病吧你,撒气到小孩身上算什么东西啊你?”
崔琦哼了一声,撤开揪着自己衣领的手,仍旧怒气冲冲地瞪着那个大学生,好半天才找到班柠的眼睛,立刻说:“你来得好,来得正好。我和你说,就这小子,他已经鬼鬼祟祟地在我家楼下跟着我好长一段时间了,他刚才还趴在我家门上,八成是想入室抢劫!”
班柠把他扶起来,他剧烈地咳嗽着,满身是血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吓人,尤其是鼻血,还在“滴答滴答”地不停留下,沾湿了他的白色外套。
“我只从学校带回来这么一件衣服……搞脏了……”他委屈地说。
邻居家的丈夫又无奈又同情地叹气:“都这时候了,还在乎什么衣服啊。你别怕,让他赔你!”
他呜咽着哭了起来,一张嘴,掉下了半颗牙,他哭的更加痛心了。这令在场的班柠也格外难受,偏生崔琦还在不依不饶地:“你们必须把他抓起来,他就一直徘徊在我家外面打主意,我看搞不好他就是——”
接下来的话,崔琦及时地扼制住了。
因为他知道,如果说出口的话,不管是真是假,他的计划都将被打乱。
等到事态平复下来,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了。班柠喊来了小组同事,安排人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她自己则带着崔琦回去做笔录。
下了楼,一直在和电梯里和班柠说着那名大学生罪行的崔琦忽然心下一惊,因为他走出单元门口,看见班柠的警察同事还在带着那个大学生上警车。
但是他一直扭扭捏捏不肯坐上去,结果是崔琦飞快地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吓得警察同事作势要推开崔琦,而崔琦却非常小声地对他说:“别想给我搞乱子,否则我不放过你们。”
班柠在这时冲过来将崔琦拉开,还指着他警告:“你不要太嚣张了,事情还没完!”
崔琦伸起双手做投降状,立刻说:“没什么,我没有其他意思,这事儿已经解决了,我不会再计较什么,都是误会。”
他怔怔的看着崔琦,在上车前的那一刻,他从后视镜看到崔琦眼里的狠厉,他似乎明白了,一切都不只是他的怀疑。
等到了医院门口,他刚一下车,就跑到树旁哇哇大吐,晚上吃的饭混着血水一起吐了出来,警察同事在一旁吓得不敢靠前,他吐完了随手抹了几下嘴巴,然后对送自己来的警察说:“我没事,我不去医院了,我……我得回去了。”
这人都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了,不去医院可不行。警察当然不同意,硬是拉着他去医院检查伤势,还说崔琦这样有单位的人干出这种事,只要上诉,必然要被丢进去关上一阵。
“进去?”他一惊,立刻摇头:“我不会起诉他的,这事没什么,他不能进去,他答应的事情,还没做呢。”
警察也听不懂他在絮叨什么,只想着快点让医生给他看看,伤的这么重,不好好治疗一下可容易出大事。
11.
班珏琳偷偷地打开储物柜的柜子时,刚好是凌晨12:15。
交班的人已经替下了她,她以去休息室换衣服为由磨磨蹭蹭,期间找到了陆媛生前使用过的储物柜。
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再小心翼翼地反锁。
然后,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找到挂在角落里的所有储物柜的钥匙,8号是陆媛的柜子,她用只有工作人员才能使用的备用钥匙打开了8号储物柜。
尽管她也不知道能够找到什么,可她知道,她来到金水源的目的就只有这个。
大概是过去10分钟左右,她终于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柜子里翻到了一些物件儿,好像是没有被人扔掉的,又或者是觉得根本没有扔掉的必要。
是几本书,其中还有两本没拆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