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从别墅里走出来,坐到院落前的空地附近的长椅上。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烟盒,摸出一根叼在嘴上,反手准备去摸索打火机。
然而这时面前却突然亮起一簇橘色的火苗。
陈寅错愕地抬起眼,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男子站在身边,手里的打火机正对着自己的烟,示意他可以借火。
陈寅有些迟疑地凑过去点燃了烟。对方随后将打火机靠近自己,伸手捂住火苗,紧接着吐出了白色的烟雾。
看上去有些面熟的脸孔。陈寅余光打量着他,个子很高,表情相对来说要比同龄人死板一些,会给人难以接近的冷漠感觉。
“你应该不是本地人吧?”对方突然开口搭话。
“哦,不是。”陈寅回答,意识到什么,反问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有点面熟……”男人盯着陈寅的脸仔细揣摩着什么。
原来对方也有这种感觉。陈寅猛地一愣。
因为他在不经意间瞥到了男人西装胸前的口袋里露出来的“警察手册”四个字,以及上面别着的一支形状特别的金属表层钢笔。
那支钢笔……他没有忘记。两年前曾有个警官在记录他的口供时使用过,当时他还特别注意了很长时间。
真该死,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陈寅内心烦躁地皱起眉头。但是现在又不能够立刻离开,会引起对方疑心的。
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陈寅觉得这是个机会,便从长椅上站起身,镇定地以一种若无其事的表情从男人的身边慢慢走了过去。
男人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但是因为他已经离开只好闭上了原本半张开的嘴巴。
“林警官,您怎么在这里,刚刚郑警官还在到处找您。”对方走上前来。
“啊,抱歉抱歉,出来抽根烟。”林警官赔笑,再次转头寻找陈寅的身影,发现对方已经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像是被暗寂的光线吞没了一样。
“你在看什么?”对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林警官努力地回忆着脑海里的某些片段,“喂,我刚刚好像又见到了那个孩子,不过他长大不少,个子也变高了,所以我不太确定。”
“嗯?”
“但是将他与你妹妹曾经是同学的这部分联系到一起的话,在你妹妹的生日聚会上见到他也就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了。大概就是他,一年前突然失去线索的那个孩子。”
“你这是在说谁?”
“陈寅。”林警官眯起眼睛,“长钢企业的前任会计的养子,……真是久违啦。”
郊区四下骤然寂静,周遭的喧嚣远离这里,空旷的马路两旁闪烁着明灭不定的昏黄路灯。
头顶上开始渐渐地飘起了零星的雪片,在夜幕中亮起白色的点点光斑。
枯树影象鬼魅,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是淡淡的血腥气息。四肢因快速地前行而略微发麻,脚步逐渐缓慢地停了下来,陈寅喘息着凝视着自己脚下的被拉长的影子,紧紧地咬住了牙齿。
有焦躁的痛楚在一寸一寸地吞噬心脏。
过去像是翻江倒海的巨浪一般袭向了眼底。虚假的也好,真实的也好,就算不存在的也没有关系,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输。
是你们教会我这样的。
如果想要活下来,就必须要这样做。没什么错,不需要向任何人忏悔。做错的人从来都不会是他。那个家里曾经发生过的可怕,那些飘散在空气中的香蜡的味道,那张摆放在灵位旁的黑白笑容,那种曾经站在门外用孤立无援的眼神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养父的房间心情。
摔碎玻璃杯的声音。
大声叫骂的啜泣声音。
刻意压低的得意的诡秘笑声。
……你们永远都不会懂……
陈寅揪进胸前的衣服,揉碎一般地用力揪紧。
那是因为心底有个声音在嘲笑:
你以为你能逃得出这无边的黑暗么?
小的时候,总会带着妹妹跑出去和同伴们玩“木头人”的游戏。
却从来都不让妹妹当木头人,每次都会命令她来抓大家。反复之后,做妹妹的显然有些不满。略显生气地质问起了做姐姐的:“为什么每次都要我来抓你们,你自己却偏偏和大家一起做木头人。”
女生只是得意地笑,从来都不告诉她理由。
直到长大后的某一天,她终于将问题的答案告诉了做妹妹的:“你怎么那么笨啊,做木头人很辛苦的,不能动又要小心被抓到,我是希望你可以自由的活动才每次都为你争取抓人的位置。”
只有一个人可以自由的话。
我希望能够是你。
“看到你现在过得很好,这样就够了。”
这句话刺痛了班珏琳。她转过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班柠,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十之后的重逢,然而彼此生疏的连问候的话都没有。本以为再次见面的时候,她会怨恨自己,甚至不会理会,可是却完全相反。
“为什么?”
“嗯?”
班柠低下头,“当初,我明明不辞而别,没有遵守和你的约定,你不可能会……”
“不可能会原谅你对不对?”班珏琳打断她的话。
“我……”
“说实话,当时我的确很生气,甚至想死了算了。如果我死了的话,你也不可能会好过,这样我的报复就成功了。”回忆着过去,班珏琳慢慢地露出了释然的微笑,“可是,有人告诉我,就算分开了也不代表一生都无法相见,只要活着,就一定还会碰到你。报复什么的,果然还是太幼稚了。我是这样想的,所以就当做你暂时去外面旅行,总有一天还会回来我身边的。”
班柠的眼底泛起了雾气。
因为如果只有一个人被赋予了先离开的权利,我希望同样是你。
痛苦的事情,悲伤的事情,绝望的事情,都不想要你第一个来承受。
“所以说,你现在不是又回来了吗?”
“……对不起。”
“不用再道歉啦,我们是姐妹,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忘记就好了。”班珏琳笑着。
道歉的并不是这个。
班柠闭上眼睛,泪水顺着鼻梁的弧度滑落进嘴角,咸涩的一片蔓延开来,渗进胸腔。
我其实,一点都不想要再遇见你。
明明已经决定好了的,要独自一人来承担这一切,永远都不要被你发现察觉。但是为什么你要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来动摇我的决心,努力隐藏秘密决不提口已经消耗了我所有的体力,根本没有多余的精神再来面对你的脸。
求求你不要原谅我。
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你心里的那个“班柠”了。
姜助理的报告让在走廊隐蔽处的程溪错愕地瞪圆了眼睛。
“你说什么?”害怕被周围的记者察觉到新闻的气味,程溪赶忙恢复镇定的脸孔,将声音压到最低,“你不会是弄错了吧,这根本不可能。”
“程溪姐,这的确属实。”姜助理不紧不慢的态度会让程溪怀疑也不是毫无道理,他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我刚刚从花园那里经过,恰巧看到贾铭和一个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女人在一起。虽然偷听别人的谈话有失身份,可对方是贾铭,所以我便停留了一会儿。”
“你确定听得很清楚?”
“一字不露。”
程溪微微皱过眉头,“班柠是么……想必他心里也很清楚这样的事情不适合张扬,所以才没有立刻告诉我。好吧,你尽量不要透露出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等到明天我再和他谈。总之不要被那些记者抓到什么把柄,贾铭的事情太麻烦,不然我也不会费那么大的力气将他的资料全部藏起来。”
“是的,我知道了。请程溪姐放心。”姜助理点头。
“我先进去了,等一下你再过来,不要让别人有疑心。”
“好的。”
不过……真的是他的同事而已吗?姜助理不禁回想起贾铭看着那个女人时所流露出的眼神,那种眼神并不是注视普通同事时该有的。想到贾铭刚刚到家时曾经发生过的那起事件,以及那起事件所牵扯出的问题……就算是同事的话,也不会是普通关系才对。
真是令人想不透的感情,姜助理叹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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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醒来,崔琦只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他皱起眉头看了一眼放在床柜上的手机,已经是早晨七点钟。昨天晚上似乎有些喝得太多了,他这么想,努力地从床上直起身子,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个女人坐在床尾穿着黑色的丝袜的景象。
她是谁?
这是首先浮现在崔琦脑海中的问题。
这里的确是他的房间,那么这个陌生的女人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家中?他怀疑地蹙紧眉,摇了摇头痛欲裂的脑袋,终于回忆起了一点眉目。昨晚有些喝醉之后,便在朋友的介绍下认识了某个女人,然后就聊到一些。
只是,竟然又会发展成这种局面。崔琦无力地揉起了眉心。
女人见他终于醒来,穿好裙子与外套后走回他的身边,低头亲吻了他的脸颊,随后微笑着将一张名片从提包里拿出来放在床柜上:“有时间的话,打给我。”
崔琦没有说话,满脸厌烦的神色。
女人离开之后,他沉默地凝视着天花板。隔了半晌,他才翻下床,穿上衣服,揉着凌乱的头发走出房间。
看见坐在餐桌旁吃早餐的未婚妻时,他愣住了。
想到她刚刚一定是看到了从他房间里走出来的女人,崔琦不知为何,竟然会觉得有些心慌,甚至在此刻面对她时会感到羞愧与内疚。
“你还没去上班吗?”崔琦坐到她的对面,声音十分僵硬,眼神也在她望过来的时候躲闪不停。
未婚妻咬了一口面包,“吃完早餐回去。”顿了顿后又补充了一句:“你要喝牛奶的话,冰箱里有。”
她低着脸,看不清她的表情,这让崔琦更加莫名的不安。
“昨天晚上……”
“你不需要和我解释。”未婚妻打断他的话。
“我什么都还没有说。”
“你想要说的,不是都已经写在脸上了吗?”未婚妻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崔琦皱起眉,语气变得急躁起来,“其中是有原因的,如果不是因为和你吵架,我的心情就不会那么糟糕,更不会把陌生女人带回家里来。”
未婚妻将吃完的盘子与杯子收拾在一起,转身送进厨房里。
崔琦也从餐桌旁站起身来追过去,“你先别走,听我把话说完。”
“我要迟到了。”
崔琦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面露愠色,“你能不能不要无视我,我现在已经这样低声下气地和你道歉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你原来在向我道歉吗?”未婚妻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呢?”
崔琦微怔。
未婚妻扯开他的手,走到玄关处穿好鞋子。过了长长的数秒,她重新站起身来,背对着崔琦淡漠地说:“错了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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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贾铭和程溪两人的餐桌难免会显得有些清冷。吃饭的过程中,两人都没有什么言语交谈。程溪偶尔会抬起眼打量着坐在面前的人。
在三个孩子之中,程溪最为看重的就是他。是因为他那善良温和的外表会给人以一种方便操纵的错觉,然而到了如今,当他长大了,才会慢慢地发现他是个将什么事情都藏在心底绝不说出口一个字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懂得记恨,懂得报复,懂得耍弄心机,可是却没有人会认为他虚伪,他那张纯真的脸是最好的掩护。
尽管程溪深刻地明白这些,她还是会觉得有时分不清他的哪句话才是真哪句话才是假。要想明白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确实要花费一些时间。
不过这样才有趣不是么。
程溪露出笑意,放下手中的筷子,望向男生的眼睛,“贾铭,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