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予焕闻言回过头,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快步走到塞哈智面前,伸出手拍了拍塞哈智的双臂,道:“师傅,好久不见,看着还是那么英武!”
说实话,这两个多月下来,朱予焕几乎没踏出过东宫半步,差点要憋死了,如今看到了熟悉的人,还是自己的师傅塞哈智,朱予焕就是想不激动也难,自然也就忘了身处古代的正常礼仪。
朱予焕话是这么说,但塞哈智还是有几分消瘦的,毕竟这两个月以来,经历了先皇驾崩、杨荣传信、太子登基等大事,每个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更不用说塞哈智身为锦衣卫的最高指挥,远比寻常人更加忙碌。
塞哈智的身形因此略有消瘦,不过好在他精神不错,双眼一如往昔炯炯有神。
石林被朱予焕的动作吓了一跳,塞哈智却是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臣拜见郡主。”
刚才面对石林时还十分强势的朱予焕这下是真有些哭笑不得,窘迫地开口道:“师傅,怎么连您也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啊。”
她原本还觉得多了个“郡主”的头衔无异于升官加爵,现在看来,似乎还是麻烦更多一些。
塞哈智神情柔和,笑道:“听说小主子被册封为郡主后,许多人都到东宫祝贺,只是臣不便走动,只能趁着小主子来了再道贺。”
朱予焕叹了一口气,道:“就像师傅说的那样,当了郡主之后,掣肘反而更多了。”
塞哈智反而恭喜道:“既然小主子还能再来,说明这些问题已经迎刃而解,臣也为小主子高兴。”
说起这个,朱予焕的心情轻松许多,笑嘻嘻地说道:“师傅放心,以后我还能继续跟着你学习……不过师傅最近公务繁多,也不必像之前那样,每日指点我,便和卫军演练一样,改成每三日一次吧。”
塞哈智听她说起“公务繁忙”四个字,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他给了石林一个眼神,让他守在周围,以防有人偷听,塞哈智这才走到朱予焕面前,低声道:“小主子在宫中一定要小心,如今宫中不安分的人太多,要当心,免得引火烧身。”
朱予焕想起刘永诚派来的小太监,又看向面前的塞哈智,开口问道:“师傅,您是不是查到……”
塞哈智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低声道:“小主子放心,尾巴我都扫干净了,不会有人察觉。”
朱予焕皱了皱眉头,道:“扫干净……”
她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塞哈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所谓的“清扫”,意思就是一条、甚至好几条性命这样轻飘飘地没了。
塞哈智察觉到朱予焕在听到他的话后立刻有些沮丧,只是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件事牵扯诸多,为了你和刘将军的安全,确实不能露出任何尾巴。”
即便已经在明朝呆了好几年,朱予焕也仍旧不能全然接受某些“潜规则”,但她也知道塞哈智是为了她好,还是乖巧道:“谢谢师傅……”
塞哈智不由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朱予焕的肩膀,道:“小主子,人有的时候不能心慈手软。倘若是在战场上,这样的软和的心思和性子会害了你。”
连被称作“宽仁”的锦衣卫指挥使塞哈智都这样说,朱予焕也不好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朱予焕才开口问道:“那他们的家人呢……我这里有每个月攒下的钱,指挥使想办法托人给他们送些过去吧。”
塞哈智听她这样说,又见朱予焕不自在地将双手背在身后,险些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只是道:“宫中有人暴毙等,皇后娘娘会差人给他们家中送抚恤钱,小主子放心。”
这时候朱予焕倒是宁愿自己压根没听过这件事情,不然也不会因此有了心理包袱。
她思虑片刻,开口道:“我记得如今的宫人大都是在迁都之后重新召入宫中的,师傅知道他们是哪里人吗?如果可以,待到将来有机会的时候,我想补偿他们……”
到底这是皇家的事情,这些宫人们莫名其妙卷入这样的风波中丢了性命,他们的家人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朱予焕自认也要负一部分责任。
塞哈智听到她这样稚嫩天真的话,不由摇了摇头,叹气道:“小主子,这宫中每日发生的意外数不胜数,若是每个您都心软补偿,怎么能补得过来呢?”
朱予焕和他对视许久,这才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但是做了总比不做要好,倘若这是在战场上,明知道无辜的士兵因何而死,我却无动于衷,师傅在旁边看着,难道不会觉得心寒吗?至少这样我能做到无愧于心、无愧于天,这就足够了。”
石林在旁边听完朱予焕的话,并未说话,却深以为然。
他进入锦衣卫之后见了不知道多少这样的事情,可是他还是打心底里更认同朱予焕的做法。杀戮虽然不可避免,但不能司空见惯,于他们这些无关的人来说,消失的或许只是一个人名,但那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怎么能做到视若无睹?
塞哈智见她还会用相同的例子来反驳自己,只好道:“小主子吩咐的事情,臣明白了。”
这小丫头心虽然好,可说到补偿,她一个深宫里的郡主,又能补偿那些人什么呢?大概也是为了求一个心安罢了。
朱予焕不知道塞哈智内心的想法,只是露出一个笑容,道:“今日师傅应该还有事情忙碌,焕焕就不打扰了,待到之后校场演练的时候焕焕再来,不过平日里的练习我也不会落下的,师傅放心吧。”
塞哈智目送她离开,这才道:“也亏小主子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儿郎,这样宽仁的性格,以后的日子恐怕难过。”
石林却不这样认为,反而道:“那可不一定,女郎这样的性情,倘若是男儿郎,肯定是一位仁义君子,更能开创一番事业。”他说着说着又有些惋惜,道:“卑职的儿子要是能有郡主一般的气性,便足以光耀门楣了。”
塞哈智瞥了他一眼,伸手一敲他的额头,道:“在宫中就敢这样说胡话,你不要命了?”
石林哎呀一声,赶忙讪笑道:“卑职不敢,请指挥使宽恕。”
塞哈智这才不再瞪着他,只是望着朱予焕逐渐消失的背影,悄无声息地担忧起了朱予焕的未来。
有时候见到的人和事太多,也不是一件好事,这世上留给顺德郡主翱翔的天空有多高呢?即便出了皇城也有京城,这四方的天空容不得黄鹂画眉遇风化鹰、翱翔天际。
他刚冒出这样的想法,又觉得好笑。
如今的太平盛世,连军队都无需再日日操练,更遑论一个女子呢?对于朱予焕来说,能在幼时有一番这样的经历,她大概已经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