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烟里和卫扶光席地而坐,背对着梅含雪以及江风归,窃窃私语,看上去当真是郎情妾意。
梅含雪还靠在树干上,不着痕迹设下屏障,而后叹气:“阿渊,我知道你素来心思重,可这不是你将灵犀剑随意幻型的理由,更不是你借尊长之手挑拨谢青珩及其弟子的理由。”
梅含雪和谢青珩固然针锋相对,但能一路走到如今,到底是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情感的,虽然不多,也没有多过对江风归这个得意弟子的喜欢,可江风归这样做,确实是有些僭越。
梅含雪:“我脾气不好,这事儿所有人都知道,所以你今日所作所为不会有人起疑,当然,也不乏我这做师尊的刻意配合;可不是人人都跟为师一样,能够这般无条件保护你的——你固然自信于心计手段,但所谓善游者溺、善骑者堕的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吗?”
江风归沉默片刻,而后郑重一礼:“多谢师尊提点,弟子知错。”
梅含雪也不恼,他其实对自己人脾气并不坏,见江风归肯听劝,倒也还算满意:“行了,便在这儿等着吧。谢青珩不会当真同我打一场,但恰好,我确实有事要同他理论几句。”
……
江烟里还有些头疼。
来的不是谢青珩,是谢玄琮,在短暂的放心之后,她又当即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哪怕她能暂时避开谢青珩,也不可能避开一辈子。这也就罢了,问题是,谢玄琮比之谢青珩,才是真正难缠的人。
她勉强镇定下来,问卫扶光:“卫师兄,同我说说那位谢玄琮吧?”
卫扶光看了眼江烟里腕上虎视眈眈的沈幽,也毫不避讳他,想了想,斟酌着开口:“谢玄琮,我其实与他相处不多,但仅有的几次也足够我看出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顿了顿,他十分慎重地做下评价:“他是天生的魔修。”
这并不是贬义,也并不是辱骂嘲讽。
原因再简单不过,卫扶光上辈子也入魔了,固然仙门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厌恶魔修,但卫扶光这样心性的人,绝不会这样——他道心坚定,若是否认魔修,便也是否认自己的曾经、否认造就如今的自己的经历。
甚至因为曾经有过入魔的情况,他反而更能全面地看待仙魔之争:“其实魔修也好,灵修也好,都是为了得证大道、飞升上界,只是修炼本源不同、道不同,各有优劣,只是灵修之路更稳妥,因此更多人选择做灵修,而占据了胜者位置的灵修,自然会将道不同的魔修打成劣等,这是为了攫取话语权和利益。”
“天生的魔修,就应当是谢玄琮那样,没有如仙门一般的、人定的规矩。仙门讲尊师重道,他们讲弱肉强食;仙门讲礼仪君子,他们讲顺从本能。”卫扶光面色平静,仿佛自己没有说任何在仙门听来大逆不道的话,“都有好有坏,没有高低优劣之分,天道允许它存在,那就说明它并非是所谓歪门邪道,只是道不同,就这么简单。”
【哥哥说得不错。】江烟里心下感慨,【卫扶光,人如其名,煌煌大道,灿若日光啊。】
沈幽听着江烟里的心声,满是对卫扶光的认可和赞扬,却难得没有生出什么嫉妒之心。
他心情复杂,有些感动,有些感慨,还有一些嘲讽。
嘲讽,正是对着他那好哥哥去的。
他们兄弟二人同母异父,相差十岁,母亲还在时感情尚可,母亲去世后,勉强维持了一两年表面平静,后来就决裂了。
决裂的原因,是他发现当时年仅二十五岁的谢青珩,竟然硬生生将自己剥离成了两个神魂,这可是真正的歪门邪道了。
如果江烟里知道这件事,都得评一句谢青珩是修真界版伏地魔。
当时的沈幽害怕、惊怒,第一反应自然是去质问谢青珩,并想办法补救,更是将这件事瞒得死死的——他们的母亲是那时的魔尊,纵观魔族历史,这位尊者也是排得上号的大权在握,这样一位尊者殒落,又死得突然没有继承人,群龙无首,众人纷纷夺权,而谢青珩到底跟他是母亲唯二的子嗣,这关头自然要团结一致。
彼时谢青珩却仿佛没看见沈幽难看的脸色,只是兴致勃勃:“这是个好法子,可以仙魔同修——阿幽,你难道不好奇么?灵修说魔修野蛮低劣,魔修说灵修道貌岸然,所以到底哪个更好?”
年幼的沈幽快崩溃了:“眼下多事之秋,这光景你竟然还在纠结这个?!你醒醒吧谢青珩,家都快被偷了!”
谢青珩理都不理他,只一边巩固神魂分裂的成果,一边漫不经心道:“大道与权势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沈幽无话可说。
诚然,他们俩根本不会因为没能当上新任魔尊就死,只是会失去很多资源。
可难道,这还不够吗?
兄弟俩都是天资上乘的人,并不缺乏悟性,沈幽知道,谢青珩和自己,没有谁对谁错的分别,只是道不同。
既然道不同,那便不相为谋了。
沈幽想到从前那些事,到底觉得心里堵得慌,恰在此时,气质高华的白衣仙君远远御剑而来,只是人未走近,便劈来一道灼灼燃烧的剑气,直奔着梅含雪而去。
这一剑实在是张扬极了。
这一刻,在场除了不知谢青珩一体双魂秘密的梅含雪,所有人都分外笃定。
这是谢玄琮!
剑气在空中燃烧,梅含雪亦破空而出一道凛冽冰寒的剑气,一冰一火在空中相撞,最后同时消散开来,荡出强横的灵力波动。
得亏都还顾及着晚辈,刻意收了力,不然当世最强大的两位剑修,只需使出这么两道剑气,便足以荡平整座城池了。
灵气散开,一道挺拔的人影缓缓走近,虽是白衣,却在衣摆上以金线绣满了花纹,眉眼落拓、意态风流,浑然一派漫不经心。
他目光扫视一圈儿,没理梅含雪,只是忽而露出一个浓艳的微笑,冲着江烟里挑眉:“烟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