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末的礼堂宴会一如既往的盛大,在邓布利多的缓声宣告下,四周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学院杯再次属于格兰芬多。
“哼!有什么好得意的!”雾蓝色的眼中喷薄着怒火。
德拉科.马尔福在长席上气得差点仰倒,手里的叉子狠狠地插进面前的牛排,肉里顿时溢出几丝鲜红的血水。
“该死的破特!我敢说要不是柯林斯跟着他,现在他已经在蛇怪的胃里打滚了!”
“德拉科你别生气了……”
帮腔的话音顿时弱下来,潘西的脸色无端有点发白。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德拉科的话题里除了波特还加上了另一个人?
“这不是大人们的常规操作吗?”
一道声音懒洋洋地接过腔。
布雷斯.扎比尼手里随意地抛着个记忆球,琥珀色的眼中流淌出厌倦的色彩,“扬名,造势,佩以殊荣,最终捧出一个不同凡响的英雄人物。”
“邓布利多是在为他铺路。”
似乎是说到稍微感兴趣的话题,平日不出声的蓝眸少年淡淡掀起眼皮,在过分幽寒的眼神中,笃定地开口,“名气,通常意味着使命和责任。”
“哼,管他有什么责任……”
马尔福明显没想到对方会接话,他愣了一下,反应过后愤愤地骂道,“我看破特的责任都被他周围的人分担完了!”
激烈的话音重重地落在地上,却没有溅起一丝波澜。
没听到意料中的回答,马尔福忍不住转过头,才发现旁边的人全都跑了神。
西奥多的目光聚焦到了对面长席上——那片气氛最热烈,最核心的区域。
少年的眼底传递出某种捉摸不透的情绪,沉郁的瞳孔里是失光海洋般的暗流涌动。
一旁的布雷斯还在抛手里那个球,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凝视前方的双眸深邃专注,细看却空无一物。
往日最擅长附和他的潘西低着头,反常的明显,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你们——”马尔福狐疑地开口,“怎么了?没拿学院杯也不用反应这么大吧!”
“呵。”
球稳稳地落在了掌心,布雷斯用力一握,懒懒地挑起了眉尾,轻嗤出声,“谁会在乎那种没用的东西。”
很在乎学院杯的马尔福本人:“……”
所以他为什么要多嘴一问啊!
“那边好像在庆祝,”身旁的潘西突兀开口,“是哈利.波特和他的女朋友。”
“谁?金妮.韦斯莱?”
马尔福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往格兰芬多探了探脑袋,转头傻兮兮地说道,“他不是在跟柯林斯说话吗?”
自顾自地抛下这句话后,还没等对方回答,他的不满情绪已经抢先到达了极点。
马尔福气冲冲地甩下叉子,哐啷一声相当刺耳。
金属碰撞的声音让右手边的西奥多下意识回过神,皱起了眉。
“看看破特笑的样子吧!像个赶都赶不走的地精,真是蠢得可笑!”
马尔福越看越生气,一只手重重拍着桌子,又沉又响,他上半身快要起飞似的,死死盯着对面相谈甚欢的两人——某个没教养的白痴明显喜形于色,几乎已经靠到了少女耳边说话。
真是够刺眼的一幕。
“不过是一个学院……”布雷斯心不在焉地回着话,他晃了晃手边的玻璃杯,暗自敲定了某个打算。
“分院帽根本就是老糊涂了!”
马尔福不自觉摩挲了两下手腕的细圈,视线投向那边侧耳倾听的少女,几缕发光的发丝轻巧地落在了说话人的手背上。
他转过头,恨恨出声道,“柯林斯会——而且还——我敢说格兰芬多那帮蠢狮子们没有一个会做这样的事!”
某处的话音不出意外又隐了声。
意识到这件事的几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不是第一次了,他们多少也看得出点端倪。
除了一个人。
“德拉科,”潘西的神情有些不安的紧张,“我想知道,这个,这个东西真的是你爸爸给你的吗?”
“哦——嗯。”
马尔福的嘴里突然发出了两个无意味的语气词,像是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这句话似的。
他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转头又恢复了几分以往的理直气壮,“当然是这样了!潘西,你到底还要问几遍?”
“我不是那个意思,德拉科。”
潘西立刻讪讪地道歉,纠结而难过地说道,“哎呀,对不起,我只是怕……”
“怕什么?”
布雷斯的插入行云流水,他看上去好心极了,绅士地劝慰道,“你不是德拉科少爷眼中有特殊待遇的朋友吗?别担心。”
是啊。
说到底,她才是与德拉科互称教名的朋友。
“哦,啊,别这样说,”潘西的脸上涌动出红晕,她嗓音细细地说道,“你知道的,我和德拉科从小就这样了,布雷斯。”
说完,她就期待着有一道声音表示认同。
可是她等了很久,直到转过头,才发现德拉科目光早已陷入了沉思。
不太好。
潘西很早就知道,当男孩安静下来,不再聒噪的时候,那双雾蓝色的眼睛便会沉淀出一抹幽静的漠然。
这种目光总是让她格外不舒服。
“布雷斯.扎比尼,你是——”
马尔福顿了一下,又皱着眉问道,“你那天也在?”
什么?哪天?说这句话的时间?
大概女孩们总是在某些地方有特别的侦查能力,潘西愣了愣,少见地迅速领会到了两人的谈话意思。
她反复回想着德拉科说这句话的时间,结果却惊恐地发现,竟然是完全没有印象!
这是不对的,这是不对的……关于德拉科的一切,她基本都能记得很清楚,尤其是,这样的话。
对方说过他们是朋友,最贴心的朋友,永远站在一个立场的朋友,但唯独没有说过布雷斯口中的‘特殊待遇’。
似乎某种不该出现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她不为所知的角落默默发生了。
“碰巧而已。”
少年对自己偷听的行为丝毫不觉羞愧,挑了挑眉,随意解释道,“我只是在等一个人,可能出现的人。”
“好吧。”
马尔福脑子转了转,感觉还有些地方不对劲儿,脸上闷闷的神情依然没有好转。
他倨傲地抬起了下巴,“扎比尼,下次记得注意点,别让别人以为你没有家教。”
“如果你是指那个女人的话,”布雷斯无所谓地摊开了手,“确实没有。”
气氛一时冷凝。
“扎比尼。”
不可否认的是,某道声音的出现总是这么毫无征兆。
在几道投来的目光中,西奥多精准地盯住了话题中的身影,冷漠开口,“你为什么一直带着这个球?”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很早之前德拉科就问过了,为此他还嘲笑了对方好久,这么年轻,就需要用到记忆球辅助。
但对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德拉科仔细地回想着,猛然想起。
对方说。
「只是突然发现,落雪的记忆球也挺漂亮的。」
「说不定,来年我也会有点期待圣诞节。」
德拉科转念想起正好是他的生日,对方一向不喜欢这个话题,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但眼下西奥多旧事重提,倒是让人不得不多想这件事的含义。
“因为我喜欢。”
中央飘雪的球在半空中定了一瞬,又不偏不倚地落回手心。
布雷斯笑了。
“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
对于斯莱特林长席间发生的事情,少女一概不知。
当然,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
实话实说,如果她这个格兰芬多能不被骂,纯粹是因为德拉科.马尔福这小孩太热衷魁地奇了,自从两人打了场比赛后,他的态度就完全变了。
虽然对她友好了不少,但总是找到机会就朝她拉踩哈利的技术。
算了。
一个没长大的怂包小鬼。
她的思绪还停在那天与邓布利多的谈话。
其实不是很愉快。
或许是笔记本灵魂碎片带来的记忆复苏,又或许是回溯过往的余韵,罕见地,她的情绪泛起了波澜。
菲欧瑞拉能理解现在的邓布利多,贝利尔却不能接受如今的阿不思。
她的记忆里永远是那个温暖和煦的邻家哥哥,却不是现在这个远谋深算,牺牲小我成就全局的伟大校长。
所以,少女真的死了吗?
瑞拉并不这么觉着。
有的时候,她觉得对方只是藏在了她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使她们融为了一体。
不得不说,这个猜测会让她好受许多,无论是谁,她都还是她,是那个想要改变轨迹的灵魂。
她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哈利.波特,也会死。”
在她的直言不讳后,邓布利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每个人都会迎来死亡的终点,只要不后悔。”
听到这句过分熟悉的话音,她的瞳孔倏而一缩。
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霍格沃兹会永远保护你们的,柯林斯小姐无需担心。”
少女没有吭声。
她认为邓布利多听明白了她的暗示,某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他原先预想的那样,他需要为此将计划重新做出一些调整。
而里德尔作为那个最大的变数,邓布利多对他的情况应该也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这样就够了。
只要目的达成,理念不一致也无所谓,她完全可以接受。
但还有件事,她不得不申明立场。
“自己做的选择,可以说一声不会后悔。”
少女握住旁边人的手,眸光定定,“我只希望,哈利.波特也能有选择的权利,不管他未来是谁,他始终都是他自己。”
是菲欧瑞拉.柯林斯一生的好朋友。
少年一次又一次的奋不顾身,终究还是换来了在时光长河奔跑者的驻足。
她认同邓布利多的想法,知道对方是如何庞大的筹谋,也清楚前路是怎样的决绝,胜利的曙光下将会埋藏着多少骸骨。
但她的出现,本就是为了让他们多一种选择,多一种逃脱命运裹挟的选择。
他们都离不开那场夜幕。
怎么黎明那样遥远?
要用所有亲人朋友的落幕,用一句掠夺者无人生还,一声我的挚友长眠于此,铺来这条得以触碰阳光的路。
邓布利多已经计算好了结果,不可否认,但如今的她有代价更小化的方法,顺利的话会将牺牲降到最低,最低。
总要留住点什么,才不枉此生。
“瑞拉。”
她倏地回神,对上了面前少年那双忐忑却仍然坚定的眼睛,在礼堂明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是鲜活的,热烈的新生命。
”下次,让我站在你的前面吧。”
哈利看到她怔忡的目光,羞赧地笑了笑,解释说,“我知道,瑞拉,你总在保护我,可我不想再这样躲在后面,每次只能拖后腿了……”
“邓布利多布下的那些考验我都很愿意接受,反正伏地魔也是我迟早面对的敌人……”
“我更怕你会受伤。”
他最后一锤定音地说。
少女认真地听他说完每句前后话,接受着每种对方急于表达的思想,沉默不语。
错了吗?
错了。
脑海间的思绪陷进了巨大风暴,她的意识却像沉进了深海,窒息感泛滥蔓延。
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心情。
但她清楚的明白,她这只蝴蝶根本没有改变任何事情的进展,反而还成为了加速促进的好帮手。
哈利.波特不是圆的中心吗?
为什么她明明离圆心这么近,却无法改变轨迹的延展。
从禁林开始,少年勇敢赴死的决心不断因她加深。
或许一切从开始就错了,循环的路径跟中央没有关系,它由无数个边缘上的小点组成。
是她始终没有融进这个崭新的时代。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场连绵不息的阴雨,山谷的余音回响,少年们在小小的石板上书写着未来的希望。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法式衬衫的卷发男孩,笑容灿烂地转过头,对着街边那个穿长裙的少女,毫无顾忌地招了招手。
但一切已经走向黑白的落幕。
褪色的相片,用完的胶卷,那些无法言说又刻骨铭心的日日夜夜,被永久封存在了心底的某处角落。
在世界的边缘,她又一次踏上了命运的旅程。
这里的每个人,每件事,每处风景,都和她曾经的时代一样鲜活热烈。
十九世纪的浪潮已经过去,现在是属于新一世少年们意气风发的年华。
她不该再沉溺从前了。
“瑞拉!”
大概是她的许久不出声让少年会错了意,哈利紧张地抓住了她的袖角,目光颤颤,“我,我不是说你的保护不好,我只是……”
这次密室逃亡还是带来了一些后遗症。
最初回来的那几天,对方的目光恨不得24小时全程盯住她,像要确认她的某种真实存在性。
在闹出不少乌龙后,虽然收敛了一些,但依旧过分在意她的情绪和行为,哪怕是很微小的举措。
如同现在。
“哈利。”
少女的眼底终于有了聚焦,她认真对上面前人仓皇的视线,像在暴雨狂风间依旧令人心安的巨轮,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我不会再那样做了。”
话落。
她扬起了一个笑容。
这抹笑容虽然比以往都要清浅,但哈利却感觉,这是他认识对方两年来,瑞拉最轻松的时刻。
这不是在说对方难以接近。
少女并不难靠近,她的脸上也时常带着笑容,整个格兰芬多几乎都能看见这件事。
哈利也见过对方很多很多次笑容,她有无数种样子,被逗笑的欣然,计谋得逞的狡黠,安慰人时的温柔鼓励……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对方没有真正开心过一次。
哪怕是在七年级毕业的盛大烟火下,众人欢呼雀跃,他转头寻找着对方的身影。
越过人声鼎沸间,他终于看到,那棵满是枯枝白雪的树下,少女仰着头,目光追寻着天边的流光,唇边的弧度依旧上扬,细看却有些泛苦。
正为节日庆祝的男孩顿住了。
他隔着遥遥人群,模糊地望着那张熟悉的侧脸,感觉像隔了两个世界。
少女就站在那里,雪花一点一点笼罩她单薄的身形,慢慢消融,谁也无法穿透那层光晕的屏障。
“瑞拉!”
哈利忽然这么喊道。
“我在。”
眼前倏而映进了一张熟悉的、含笑的脸庞。
他愣了愣,过往的思绪顿时消散,意识反应了几秒,才发现自己在无意间又叫了一遍对方的名字。
眼中完整地勾勒出少女的模样,绘出纤毫毕现的剪影,明媚而生动,真实而鲜丽。
她就这么清凌凌地看过来,对他笑着说,“我在”。
不再遥远,不再虚幻。
“哈利。”
少女将他拽着袍角的手轻轻解下,转而平等地牵住了他的手,眸光温和坚定,像许下了某个不变的誓言。
她说。
“我以后,就只是菲欧瑞拉.柯林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