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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一日，愚人节。
也是绍池的十八岁生日。
从八岁起，每年生日这一天，他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今年也不例外。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马克杯，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汗水浸透了衣服，紧贴着身体，有种黏腻的不适感。
他起身前往卫生间，洗完澡之后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踩着人字拖慢悠悠地走向厨房。
冰箱里还剩下最后一盒牛奶，他喝了一口，又皱着眉头吐了回去。
过期了。
绍池很喜欢囤积食物，堆得满满的冰箱会让他充满安全感。虽然结果往往是没来得及吃完，部分食物就已经过期，可他却改不掉这个坏习惯。
吱嘎——
他提着清理完的过期食物推开大门，楼道里的声控灯也跟着亮了起来。
一个信封静悄悄地躺在地上。
他没有朋友，不会有人给他寄信，可地上这封信却清清楚楚写着‘绍池收’。
信封很普通，外观和一般的信件没有任何区别。他正打算拆开时，走廊上的声控灯熄灭了，楼道陷入一片昏暗。
忽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声控灯再次亮起，他放下垃圾，接通了电话。
“喂，小池。”电话那头传来哥哥绍安的声音，“我给你订了冰淇淋蛋糕，还是之前那家，我现在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忙完就去接你。”
“哥，如果你忙的话，其实……”
“今天是你的成人礼，我怎么可能缺席。”绍安打断他的话，“餐厅我已经订好了，晚点去接你。”
绍安是绍池的哥哥，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父母去世的时候，绍池年纪还小，性格孤僻。葬礼上，他愣是没掉一滴眼泪。
亲戚们骂他白眼狼、丧门星。
年幼的绍池茫然地问哥哥：“白眼狼是什么狼？丧门星又是什么星？”
绍安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小池乖，他们胡说八道，小池捂住耳朵不要听。”
绍池听话地捂住耳朵。
大人们依旧七嘴八舌地吵个没完。
大伯母叉腰与三叔争论时唾沫横飞的样子，让绍池联想到了胖虎的妈妈。
站在一旁穿橘色毛衣，肚子里像装了一个巨型汉堡的堂弟，更加让他坚定了这个想法。
绍池没有察觉到自己渐渐上扬的嘴角，讨人厌的小堂妹却看见了。
小堂妹穿着俗气的桃粉色毛衣，扎着两个羊角辫儿，她扬起下巴满脸嚣张地指着绍池说：“妈！你看他还在偷笑！”
大伯母和三叔停止争论，看向绍池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厌恶。
绍池的笑容僵在脸上，脑海中浮现出三个字——告状精！
“我家已经有两个孩子要养了。”大伯站在一脸强势的大伯母身旁尴尬地搓了搓手。
“我家也有两个要养。”三叔垮着一张脸，语气颇有不满。
“你家是两个女孩，跟我家情况不一样！”
“女孩有什么不一样嘛！就因为是女孩，家里才更不方便养个男娃。”
即使捂住了耳朵，绍池也能从他们眼神里流露的厌恶中得出一个结论——没人想照顾他这个拖油瓶。
“大伯，三叔。”看见哥哥开口，他将捂在耳朵上的手放了下来，“小池不用麻烦你们，我可以照顾好他。”
“你？”三叔上下打量着绍安，满脸怀疑。
“小安啊……”
大伯似乎有些无奈，可又更像是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
“我马上就要成年了，可以去兼职赚钱。”他低下头看向蹲在他旁边的绍池，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可以照顾好他。”
绍安用父母剩下的积蓄租了一间十几平的房子。
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最重要的是绍池不用再寄人篱下。
从那以后，绍安每天都很忙，上学、打工、照顾绍池。
他的生活被这些琐事填满。
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有过怨言。
起初，大伯时常会提着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来看哥俩，偶尔会捎上二百块钱。
后来被大伯母知道，跟大伯闹了几回，大伯也就不再来了。
他们与亲戚之间就彻底断了联系。
……
绍池收回思绪。
他提着几大包垃圾走出昏暗潮湿的楼道。抬起头，视线里是明媚灿烂的阳光，天空如同打翻的染料瓶，千丝万缕的蓝。
“老板，来碗热干面，一份豆皮，再加一碗蛋酒。”他来到街边的一家早餐店，在门口支起的小方桌前坐下。
“好嘞。”老板热情道。
“啧……”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手中拎着豆浆油条，眼神上下打量着绍池，他摇了摇头，略带不解和嘲讽地“啧”了一声，“现在年轻人这个审美我是看不懂咯。”
老头的话引得周围几个大爷大妈也朝绍池投去异样的目光。
这全都得归功于他那招摇又惹眼的银灰色头发。
绍池倒是不在意，他趁老板还在捞面的空档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车票。
发车时间是三天后，也就是四月四日，清明节。
巧的是这张车票的终点站也是清明村。
可是……会是谁寄给他的？
寄给他一张车票又是什么意思？
“帅哥，你的面，小料自己加啊。”老板将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放在取餐口。
“老板，您在这儿干了多久啊？”他一边问一边从筷子篓里取出一双筷子，将热干面拌匀，又加了点老板做的酸豆角和酸萝卜。
“十来年了吧。”老板将几块三鲜豆皮夹进纸碗里。
“那您听说过清明村这个地方吗？”
“清明村……”老板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不好意思，没听说过……豆皮和蛋酒，齐啦。”
“好的，谢谢您了。”绍池咬了一口豆皮，又喝了一口蛋酒，咂咂嘴道，“早餐还得是这口啊！”
就在他低头专心享用早餐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街道上，一个衣衫褴褛，神情恍惚的男人拉着路边一个行人问道。
“没有，没有。”路人连连摆手。
男人松开了他，又拉过另外一个行人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男人坐到了绍池的对面。
他的皮肤长时间遭到日光与风沙的侵蚀，显得黝黑粗糙；眼睛浑浊凹陷，目光却坚定无比。
“你有见过这个女孩吗？”男人又问了一遍。
他手里举着一张寻人启事。
那张寻人启事看上去有些年头，很多字已经看不清了。
“寻找爱女，重金酬谢……”照片上的女孩眉目清秀，笑容甜美。绍池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是否有见过这个女孩，不过很可惜，他确实没有见过，“抱歉，我没见过。”
他清晰地看见男人眼里期待的光再次熄灭。
男人艰难地站起身，继续拉着路边的行人问同样的问题，沧桑的背影消失在人海里。
“老板买单。”他将信封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那张车票被揣进了兜里。
“一共十三块。”
绍池刚扫完付款码，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为未知号码。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选择接通电话，那头迅速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急促的声音：“绍池啊，你快来中山路21号，你哥哥今天下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