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极力以高分贝与兴高采烈的状态营造出热闹的表象,这个生日却依然显得落寞。
文竹的手机卡已经换回来了,除了叶如,没有第二条关于生日的祝福送达。
甚至是亲人的祝福,也没有。
遥记得去年今日,恰逢周末,工作室的小伙伴们特地找了个营地,组了一场生日派对。再往前,认识林屿后的每一年,文竹似乎都在生日当天尝尽了众星拱月的美好。不过一年时间,好像什么都变了,但说到底,只是她与林屿的关系变了。当她退出人群,人群也忘了她。
其实,生日趴这种东西也并非林屿对文竹的偏爱。
林屿重情重义,所有关系不错的朋友同事,他都很上心,每逢有人生日,必少不了他组的局。
叶如明天一早有晨读,10点半刚过,便洗漱睡下了。
文竹洗了澡却睡不着,随手拿了本书翻看。其实书里的文字她一个也没看进去,无数混乱的思绪在脑中纠缠,千头万绪,纷繁复杂。
正在充电的手机发出了一阵嗡嗡声,文竹望过去,眼里闪出一丝光。
是阮以安的视频通话请求。
文竹点了接听。
少年俊朗的脸占满了文竹的手机屏幕,他说:“生日快乐。”
文竹笑着道谢,同时表达了自己的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运动会之后的那个假期阮以安没有回安河,而是回了阮心悠家。某次饭桌上,阮心悠婆婆道:“我们安安是不是要过18周岁了?”
宋明程翻了翻日历,说是的,还有半个多月,11月16号。
于是一桌人便筹划着如何给孩子过一个有意义的成年礼。迫于阮以安的学业压力,最终商量的结果并无新意——吃一顿饭,准备几份礼物,但话里话外都是长辈对小辈的一种偏爱。阮心悠对本次话题的参与度不高。
吃完饭,阮以安帮着阮心悠收拾餐具,背对着公婆和丈夫,阮心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阮以安问。
“没事,就是想起你姐姐也是11月的生日。她那边没什么人了……”
后面的话阮心悠咽回了肚子。
阮以安记下了文竹的生日。
“姑妈说的。”阮以安据实回答。
文竹心中生出一丝酸涩,她曾竭力经营的友情会因为距离与时间变淡,而她嗤之以鼻的亲情却始终擅长左右她的心情。
“哦哦。”文竹面上云淡风轻,“你们怎么还没熄灯?”
话音刚落,屏幕上的阮以安陷入一片黑暗。
两人笑了。
“等我开个台灯。”
手机画面在片刻之后,又重回光明。
文竹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小桌板与小台灯几乎是宿舍人的标配,一盏又一盏的台灯汇成了堪比宿舍灯光的亮度,以至于熄灯后的寝室依然灯火辉煌。他们在灯下看书,在灯下刷题,在灯下憧憬璀璨前程。
“阮以安,你想考哪里的学校?”
文竹问得突兀,阮以安迟疑了一瞬,然后说:“没有想法,你觉得哪里好?”
手机里的人皱了皱眉,似在思考。
片刻后,她据实相告:“除了安城,我只在季市生活过。虽然东西难吃了点,但整体挺好的。整个城市的包容度很高,人才政策也不错。但你的话,肯定能考得比我好,拥有的选择也更多。所以,你加油多考点分数,争取全国各地任你挑选。”
阮以安点了点头,问:“那你以后还回去吗?”
回去,是一个值得细品的词。文竹有一瞬觉得,她只是安城的匆匆过客,而那里,才是归宿。
-
视频挂断,微信上多了三条新消息,来自同一个人。
-Z:今天你生日?
-Z:生日快乐
-Z:睡了吗?
算起来,赵曜是今天第三个带来祝福的人。虽然此时距离她的生日结束,仅剩不到一个小时了。
但文竹依然觉得快乐,很快乐。一抹笑意爬上她的嘴角。
指尖跃动,她回了四个字。
-竹子:谢谢,没有。
她知道,他必然是看过叶如的朋友圈了。
九宫格图片,除了中间是她俩的合影,其余八张都是文竹戴着折纸王冠捧着蛋糕的单人照。
文竹放大图片,逐一浏览。叶如精心处理过这些照片,加了美颜、滤镜和花花绿绿的贴纸,典型的叶如风格。
翻到倒数第二张时,赵曜回消息了。
文竹退出朋友圈,点开对话框。
-Z:下楼吗?
简单的三个字,文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赵曜看着对话框顶端的“正在输入中……”反复出现,却没收到半个标点符号。于是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屏幕上的“正在呼叫中……”很快变成读秒,快到赵曜还没想好说什么。
电话倒是接得快。他在心里轻笑。
文竹其实很冤枉,她想挂断来着,一不留神点成了接听。
既已接通,贸然挂断也不太合适,但一时之间确实无话可说。
于是,两个人便隔着手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左耳裸露在秋夜的寒风里,紧贴着手机的右耳却感受着些许灼热。
赵曜叹了一口气,将方才的微信文字重复了一遍:“下楼吗?”末了加了一句“我在楼下”。
文竹说:“好。”
她在睡衣外套了件夹克,揣上手机和钥匙,轻手轻脚开了门。
距离单元楼几步远的地方立着一盏路灯,那人便在灯下站着,灯光倾泻而下,描摹着他侧脸的轮廓,为他的发丝镀上一层淡淡的色彩。这一幕很眼熟。
从2楼到1楼,文竹始终在问自己这是做什么。双脚却比大脑先回答她,毫不迟疑地走到了他面前。
他听见脚步声,撩开眼皮望过来,笑容与声音同时抵达:“来啦。”
上帝造人时多有偏心,在给他安上如此笑靥时,偏心到达登峰造极之境。
文竹别开视线,低头看了看脚上的拖鞋,道了声“嗯”。
“什么事?”她问。
“没事。”他答。
文竹猛地抬起头,望着那双含笑的眸子,忿忿不平道:“有病。我上去了。”
赵曜抬起胳膊,拦住她。
“也不是完全没事。”
文竹抬头望他,示意他继续说。
“就想亲口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他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补充道,“以及想你了,想来见见你。”
文竹稳住心中翻涌的浪潮,让声音染上一丝刻意的不耐烦,“好。说也说了,见也见了。我回去了。”
他的手臂在她停下脚步时便撤回了,文竹自顾自地往前走了两步,身后静悄悄的。
她又走了几步,留心着身后的动静。依然安静。
她迟疑着,往后扭了一下头。
他依然站在路灯下,朦胧夜色里,他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自己。那个瞬间,文竹觉得他好像已经站了很久很久。
目光相撞,他缓步向前,在她面前站定。
“文竹。”他叫她名字。
“嗯?”她看他。
含糊的、软糯的、不经意的应声,像无形的钩子,让他甘当俘虏。
同一时间,她的另一个声音另一段话在脑中响起。
赵曜伸手碰了碰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笑着说:“没事,去睡吧。”
文竹这一次真的生气了,毫不留情拍掉他的手,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一次跨2级台阶的那种上楼方式。
赵曜目送她背影消失,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