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锁链剧烈的响动起来,好似有人愤怒、难过到极致的颤抖,尸体发着微微的光,它缓慢抬起头,韶雪这才看见它空荡荡的眼窝,两行血泪缓缓留下,直觉告诉她,这才是真正的窃脂,可为何她在自己家中会有如此残忍的对待?锁链撕扯着她的白骨,她的指尖缓缓伸到韶雪面前,韶雪看了看自己的手,右手指尖轻轻触碰上她的指尖,恍然,面前一阵白光,她来到满眼苍白的世界。
那时的天火落在府邸中,将一切都烧毁,除了生产的那间屋子,窃安推开门便看到妻子与长女身上的灵力悉数被次女吸走,他焦急的想要上前,可那无形的屏障阻挡着他的脚步,直到灵力的光芒消失,他走近看见次女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对着他笑,他想起方才的天火,登时看她的眼神恐惧又厌恶,抬手将她推远了些,看着妻子与长女只是睡着后,不免松了口气,跌坐床边。
窃氏的族长面色阴沉的走了进来,“老二定然是个讨债鬼,好好的府邸都被烧成什么样了,老大应当才是老族长预言中的神人”,窃安的目光死死盯着窃脂,族长走近将黑色的灵石放在两个孩子的上方,只有窃脂上方的灵石放出璀璨的红光,窃符上方的灵石半点变化都没有,他皱眉喃喃自语道,“怎么竟是她天生火灵?”
“这个逆女将她姐姐与母亲的灵力吸收殆尽,这个妖孽我要杀了她”,窃安支撑着站起来,就要将她往地上摔,可怜的婴孩还以为父亲在与她玩耍,在襁褓中欢声笑着,“慢着,她现在身负灵力,你若杀了她,我们便什么都得不到,不如寻着法子让她将灵力还回来”,族长出声制止着他。
因此,从小她的生活中只有无休止的训练,而窃符却可以舒适肆意的过着幸福的童年,每次她修习完,瞧着花厅中温暖的灯火,以及美味的饭菜,低头看着碗中那粗糙的米粒,她都不自觉在想她长得与阿姐一模一样,为何父母偏偏只对阿姐一人好。
阿姐吃的那些美味的食物,她从来都不知是何种味道,只是闻起来很香,看起来也很精美,阿姐衣服上坠满华美的宝石,衬得她如同精致的宝物,而她只能穿下人的破布衣裳,更多时候他们还会忘记给她准备,就算是寒冬时分,她的双手双脚仍旧露在外面,所幸这具身体好似并不冷,她才能得以活下来。
对于窃符,她总是在角落中默默观察着她的行为,她想如果她能够像阿姐那般听话,父母亲是不是也能对她好一些,可窃符很是反感窃脂的盯着她的眼神,便开始暗中折磨她,挨打与折辱总是家常便饭,她身上总是旧伤加新伤,有一回,她觉得自己快要被窃符打死的时候,身体的本能让她抬手反抗,灵力将周遭的众人掀翻在地,窃符的额头撞在石块上,不大的伤口鲜血不止,窃脂登时吓坏了,她没想到会伤害到阿姐,那天她拼命的对自己的父母磕头,乞求原谅,可他们眼中只有窃符,任她跪在石板上几天几夜。
就在她以为这样父母应该会原谅她,可当窃符醒来,哭闹着要父母责罚她,当时年幼的她被吊在房梁上,她的亲生父亲狠狠鞭打她,可最让她心痛的还是他的话语,他说,“我打死你个狠毒的孽种,竟还想对自己的亲姐姐下死手,刚出生时候你就想杀死她,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我真后悔当初为何没有摔死你”,后面的话她再没听到,后来从柴房醒来的时候,她在想那个人既然这般恨她,为何不直接杀了她,还是留她一条命。
从那天起,她变得更加沉默,每当看到他们其乐融融,她眼中再无半点波澜,就算生辰时她们给窃符准备礼物,她默默站在旁边,内心再无半点委屈和嫉妒,她拼命的修习灵力,直至将族长派的人悉数打败,那天是族长头一次同她讲话。
“当初你出生时将阿符与你娘亲的灵力吸取殆尽,是我将你从你父亲手中救下,也是我这么些年给了你修习灵术的机会,如今我仍愿意给你选择让你救你出火海”,他居高临下的说着,窃脂这才知道这些年他们为何那般对她。
窃脂干涩的双眼还是流下一滴泪,那时候的她又怎么能控制自己不伤害别人,忽然她心中连带着对他们的恨意全无,对窃符也有了一点点的愧疚,如果那时候被吸取灵力的是她就好了,她沙哑的声音问道,“我需要付出什么?”
主位的长者抚摸着白花花的胡须,“我会安排你进入神族最好的学院,若你在新生大赛上能夺得头筹,让我看到你的价值,我便保你一命,不然我只能将你交给你父母”。
“他们想要我做什么?”窃脂沉静的问着,族长半睁着眼瞧了她一下,“自然是从你身上拿回属于阿符的东西,当然这样你也会死,你可愿搏一搏?”
窃脂面上无波,她站起来坚定的说道,“我选择进学院”,长者睁开眼,看着面黄肌瘦的女孩,脸上半分怜悯都没有,他拿出盒子,“那便服了此药,明日便可启程”,她接过后,半点都没有犹豫的将药丸吞了下去。
就是这个选择,让她终于体会了一下从未有过的温情,那天晚上是她第一次坐在花厅中与他们一起用餐,可那些珍馐吃进嘴中却如同嚼蜡,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美味,也是她第一次穿那么精美的衣裳,她还记得阿姐的语气,“这些都是借给你穿的,莫要给我弄坏了”,她的父母也并未觉得丝毫不妥,反而还夸其懂事、善良,也是她头一回睡那般柔软舒服的床榻,好似躺在柔软的云朵里,可她却一夜无眠,因为她很清楚,这些东西并不属于她。
窃脂来到学院后,开始没日没夜的练习,可这里的人都是各大氏族的后裔,任她天赋凛然,在那些有条件优越的氏族面前仍旧显得微不足道,可是她想要在这世间活下去,想要远离他们自由的活下去,她必须拼命的去努力。
可她的运气实在不好,第一轮就遇到了逆风院的风云人物,她记得阿姐的话,既要躲着火灵还要护着衣裳,那女子却仅凭一把剑就轻松将她击败,那时候她心中的绝望将她淹没,就像是她刚伸手触摸到阳光又被拉入无尽的深渊,可她不恨击败她的女子,她只恨她为何偏偏生在那样的家中。
次日,窃氏派人来接她回去,她自知回去会面临什么结果,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不想欠他们什么,这条命本就是他们给的,他们想要回去她也没有理由说什么。
可就在她躺在冰冷石台濒死的时候,她忽然回到出生时的场景,她看见阿姐身上的黑气,让天上的云霞悉数化作火球,即将肆意的砸向人间,她焦急的想呼唤,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得将那些黑气引入她体内,可不想她的力量实在不足,她没办法只能将母亲的灵力吸收将那黑气彻底摧毁。
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并非是罪人,她是想救他们,救众生,她不甘啊,她不甘心就这么无妄死去,她没有错,可一切已经太晚,她的血液已经流尽,她最后又看了一眼阿姐,她面色红润的闭目坐在她旁边,这是她靠她最近的一次,她们本是长在丰都阴阳交接处的灵草,她长在阳面,阿姐长在阴面,她阳光灿烂,她乌云晦暗。
白光渐渐散去,韶雪眼前又回到了黑暗,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她若知道那场比赛会夺去一个少女的性命,她定然不会战下去,她脑海中不断闪过当初少女的那绝望的眼神。
窃安看着韶雪的眼神很是奇怪,那具干尸的锁链晃动着,韶雪又触上她的指尖,少女的笑容又出现在她面前,“姐姐,你莫要难过,这并不是你的错,我没有半点怪你的意思”。
韶雪闭上眼睛,泪水又顺着睫毛流了下来,她试图与她对话,“你还有最后一缕神魂尚未消散,若你想活着,我可以帮你以窃符的身体活着”。
窃脂摇了摇头,“我不想活着了,这世间太累,不如做一株灵草舒适自在,上辈子我活在阳光下,阿姐活在黑暗里,这次换她享受阳光”。
韶雪胸腔起伏不定,她指着被绑起来的夫妇二人,“那他们呢?他们根本不配为人”。
窃脂眼神淡漠,“他们将我带到这个世上,又亲手将我送走,自此我们再无纠葛,他们于我自此互不相欠”。
韶雪双拳紧握,这般好的女子,他们是如何忍心的,窃脂的声音又传来,“姐姐,不要为我伤心了,你能再次带我出去看一眼阳光吗?”
韶雪点点头,“你愿意放过他们,可我不愿意,就当报他们试图杀害我的仇,你稍等我片刻”,窃脂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韶雪的目光中也有了些许泪花。
她先是走近窃符,用生灵将她唤醒,随后用寒冰剑指着她,对窃安夫妇说道,“你们这般禽兽不如的父母竟也配被原谅”,她冷笑着继续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谁是那个神女嘛,今日我便告诉你,你们期盼的能带领窃氏走向辉煌的人,不是她”,韶雪指着窃符,“而是被你们杀死的小女儿,她当时吸收灵力不过是为了救你们,窃符生来带着黑暗灵力,她才是为祸众生的人”。
“不,不可能,你在胡说”,窃符惊恐的吼道,窃安却很是冷静,“我又如何知道你不是在骗我?”韶雪笑出了声,世人多愚昧,他们只相信眼睛看到了,可却不知用眼睛看事物看不透本质的万分之一。
“本来我是懒得与你们解释的,不过若能让你们后半生活的生不如死,我愿意让你看到真相”,她说完,生灵裹着窃符全身,将那几缕光明之气悉数收回,窃符的身上开始冒着黑气,她惊恐的想将那些气息赶走,却无济于事。
妇人早在韶雪话语落下时泪如雨下,看着窃符身上的黑气,窃安瘫坐在地上,他大口的喘着气,好似随时都会死过去般,“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自己作的孽自己受着”,韶雪踢了他一脚,“我没有窃脂那么大度,我会夺了你的灵力,让你后半辈子都活在痛苦与悔恨中”,她说完并未在意窃安眼中的惊恐,她会留着窃符的黑暗灵力,留着她的力量让世人去审判。
做完这一切,韶雪利落的转身砍断窃脂身上的锁链,将那些符咒尽数撕碎,她牵着她从密道中离开,她将她带离那座府邸,这时候第一缕阳光刚从东方升起,悄然透过树梢落在草地上,温暖正在与空气中的湿冷对抗,鸟儿在空中盘旋,时而发出清脆的鸣叫,打破清晨的寂静,总之,一切都透着无尽的活力。
韶雪这才发觉她的眼眶黑洞洞的,她只能抬起干瘪的手,用神魂去触摸这世界,忽然树上的花落在她肩上,她伸手摘下,放在鼻间嗅了嗅,嘴角溢出满足的笑意,她将花瓣送到韶雪面前,“姐姐,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可是我却永远也无法报答你,但我会永远为你祈祷,希望你平安顺遂长久的活下去,这个世间很好,可是它不适合我,它也不欢迎我,所以我决定回那暗无天日的丰都去,能认识你,是我这来这里一趟最美好的事情”。
说完她凑近韶雪轻轻抱了抱她,韶雪的眼泪瞬间又落了下来,最后,她嘴角含着笑意的倒下,韶雪看见那一缕神魂飞往了她想去的地方,她站在原地久久望向远方,那一刻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无趣,这世间并没有什么美好值得人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