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簪子……怎么会在这里?
阮凝玉目露迷惘。
还记得那时她与沈景钰趁着月色溜出府去,归来时为避开众人耳目,于是悄然潜回府邸。
却不料到她刚踏入园林,便见谢凌正端坐于亭中,专注抚琴。月色如水,洒落于他身上,琴音袅袅,仿若天籁。
于是她被吓到了,不曾行礼便匆忙逃离,而这支缠花金叶坠珠簪就是在那个时候不小心掉落在地的。
这么久过去了,阮凝玉以为这支金簪落入了谢凌的手中又被他给扔了去,要么就是谢凌未曾理会,许是路过的某个丫鬟偷偷将它给拾了去。
她早就忘记这支簪子的存在了。
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今夜重新见到它……
而纸条那字迹遒劲有力,苍厚流美。
阮凝玉时常被叫去男人的书房,而谢凌又是她的先生,更何况前世她与他势不两立了那么久。
故此,她又怎么会认不出谢凌的字迹呢?
这上面怎么会有她的小名……
表哥为什么要唤她卿卿呢?
一刹那间,文菁菁过去那些话语又回荡在了她的耳边。
起初,对于文菁菁言之凿凿称谢凌钟情于她一事,她根本未放在心上,甚至嗤之以鼻。
如此一来,前世今生,文菁菁像疯狗一般对着她肆意乱吠的缘由,便不难理解了。这也能够解释,为何这两日谢宜温对她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
窗外的黑云氤氲叆叇,有雷声滚滚,阮凝玉就仿佛入定般,久久地回不过来神。
她怎么都没想到,平日里对自己宽厚温和、关怀备至的兄长,竟会对自己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她在想,怎么可能呢……
谢玄机怎么会喜欢她?
她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他喜欢的不是像许清瑶那样举止娴雅的大家闺秀么?那样能够与他品竹调弦、吟诗作赋的书香女子。谢凌可能会欣赏许许多多的女子,但她阮凝玉唯独不会入他的眼才对。
阮凝玉觉得荒诞,竟然笑出了声。
老天开什么玩笑!怎有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
阮凝玉第一时间去反驳——假的吧!
可是,谢凌确实私藏了她的金簪,上面也是他的字迹无疑。
她已经没有道理不去相信了。
阮凝玉再去看那泛黄的纸条。
凝凝卿卿……
阮凝玉刚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便手指发抖。
刹那间,空中闪过金光,那支金叶簪再度掉落在了地上。
屋内的男人意有所觉。
阮凝玉猝不及防地回眸。
屋内,那盏烛光微弱如豆,在幽暗中摇曳不定,将周遭的一切都晕染得影影绰绰。
谢凌的面容隐在阴影里,阮凝玉只能见到他静静坐在椅上的大致轮廓,那身姿如同青山玉骨。
那双长眸依然是清凌凌的,里头依旧沉淀着他所推崇的矜重端雅,眼皮就像是最干净的一片薄雪,可这会儿他眸光清润,在夜里透着叫她心惊的犀利。
眼前的男人跟失明前无异,屋内灯光昏暗,阮凝玉竟然有一刻觉得他并没有失明,他的眼还是好的,还是能看见她的。
更有甚者,阮凝玉觉得谢凌的目光在雨夜的黏腻里,轻轻地攀上了她的脸侧,激起她玉肤的层层战栗。
“表妹,可是什么东西掉了?”
这时,他出声了。
恰好窗外出现了道闪电。
而一闪而过的白光落在他的身上,如玉容颜冷光岑岑,如同冒着寒光的名剑,阮凝玉更是吓得腿有点软。
外头还在落着雨,雨水将枝头最后所剩的几片叶子打落在地。
阮凝玉的心就犹如这落雨声,心湖被搅得天翻地覆。
有一瞬间,她都要怀疑谢凌的眼睛是不是早就已经复明了!
阮凝玉定了定神,当她鼓起勇气弯下身再去拾起那金叶簪时,便发现窗前膝上盖着一素锦云纹绡毯的谢凌眼未阖一下,里头依然没有焦距。
她放心下来。
阮凝玉应变能力极强,她这时扫了眼男人的书案。
发现上面有支金镶玉如意笔。
于是她压抑地心中的恐惧,不慌不忙道:“表妹不小心碰倒了表哥的那支金镶玉如意笔。”
她拿起那支毛笔,又放下。
让其在书案上发出“啪嗒”一声。
她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她很是心虚。
她很害怕被谢凌发现她打翻了盒子,不小心看见了他私藏她的簪子。
听见她的回答,男人声音平缓,无波无澜。
“是么。”
过了会。
阮凝玉听见他问:“找到那本册子了么?”
她急中生智:“我在找呢,这里有很多册子,表哥……它是长什么样子的?”
谢凌温着声,怕她找不到。
“是蓝底的册子。”
阮凝玉扬高声音,假装自己在寻找,轻轻默念:“哦,蓝底,蓝底……”
她用最快的速度将簪子放回了那酸枝木盒子,而后轻轻合上,再快速地将盒子放回了旁边的博古架上。
她很谨慎,故此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加之还有外面的淅沥雨声为她掩盖。
做完这些,确保谢凌看不出来那盒子有被人碰过后。
阮凝玉这才道:“原来在这里,表哥,我找到了。”
她下意识地攥紧那本册子。
今夜这个惊心骇神的发现,已经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谢凌了。
她甚至不敢跟他对视一眼。
拿到册子后,阮凝玉沉默了一会后,便道:“表哥……”
她想说,她该回去了。
谁知谢凌让书瑶端进来了一碗甜饮子。
他的声音在绵绵雨声的映衬下,显得很温柔。
“知晓表妹今日要来,我便吩咐厨房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杏酥饮。表妹不妨喝完杏酥饮再走,也不枉我一番心意。”
阮凝玉下意识攥紧手指。
转眼,她便看见书瑶手里端着杏酥饮走了进来。
书瑶对她行礼,眉毛一弯,露出笑来。
“表姑娘,这是大公子为你准备的饮子,喝完它表姑娘再走吧。”
外头庭院中央的池塘,雨滴落下,打破水面平静,一圈圈的涟漪不断荡漾开来。
阮凝玉听着落雨声。
她见到坐在那边的谢凌,坦坦荡荡的端方君子,恰似一幅岁月静好的写意画卷,一切都显得那般安然。
阮凝玉见到他后身体一僵,下意识侧过脸。
须臾,她勉强地对着书瑶牵起了丝笑容。
“不了,我该走了,现在雨势还小,若是待会下大了,反而不好走了。”
书瑶怔住。
她没有想到表姑娘只待了没一会儿便要走了,更没想到表姑娘这么不领大公子的情,竟然连大公子为她准备的杏酥饮也不喝,就要走。
书瑶知道,那本给七皇子精心准备的册子,若不是看在表姑娘的情分上,大公子是定不会有闲心去托举七皇子的,大公子每日的事都忙不过来,连他自己都顾不上呢!
可如今表姑娘一现身,二话不说,拿起大公子费尽心血完成的册子抬脚便要离开。这般行事,如此凉薄,毫无半分顾念之情,怎能不让大公子黯然神伤?
表姑娘这般作为,仔细想来,跟利用大公子、拿大公子当工具来使又有什么区别呢?!
表姑娘这般做法,实在是让人不齿。
书瑶头一次对表姑娘心生不满起来。
难不成表姑娘那位与她在文广堂结识的所谓七皇子,竟比大公子这位表兄还重要么?
大公子如今心疾常发作,可表姑娘又不知道病源却是在她那里。
书瑶捧着杏酥饮,下意识担忧地朝着男人看过去。
希望大公子这次没有被表姑娘刺激到才好……
书瑶担心得秀眉也紧皱。
只见坐在窗前的男人脸色果真沉了下去,他那里本来就照不到什么光,如今神色更是晦暗不明。
阮凝玉也感觉到气氛陡然变得沉郁静寂。
想到反正谢凌也看不见,于是她视线越到他的身上。
只见谢凌鸦羽轻垂,玉树临风,本来温文尔雅的他因为近来身子病弱的缘故,变得愈加缄口不言,人也更清冷了。
此时他神色淡然,又屏声敛息的,竟让人窥探不出他在想什么。
可阮凝玉如今见到他,脑中便会一闪而过那句“凝凝卿卿”。
如同撞见了什么禁忌,阮凝玉慌乱地收回目光,抿着红唇道:“多谢表哥的册子,改日表妹定好好报答表哥。”
“只不过这会夜深雨密,表妹该回去了。”
说完,阮凝玉遥遥对着屋中男人的影子福身。
书瑶很快就看见表姑娘慌慌张张地越过她的身边跨出了门。
“诶!表姑娘……”
书瑶原本还想挽留的。
但是,她怎么觉得表姑娘今夜的行径这般慌手慌脚的,就好像在逃跑似的,适才表姑娘是与大公子发生了什么事么?
书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片刻后,书瑶轻声细语地问:“大公子,适才可是同表姑娘拌嘴了?”
不然的话,表姑娘的面色怎么会这么的差。
但她的大公子却沉默不语,雨还在下,若非还有清脆的雨声相伴的话,书瑶想,这间屋子大抵会沉闷压抑得让她透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
谢凌目光缓缓落在了她手中的那碗杏酥饮。
“拿出去,倒了吧。”
说完,书瑶就看见大公子起了身,他凭着对这间书房的熟悉在夜里摸索着,去靠近床榻。
就仿佛表姑娘利用完了他便走,一丝一毫都没有影响到他。
书瑶又叹了口气,只好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