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每次到姜家传旨的都是胡正详,他在帝王身边,知道的事情自然多,便将原委据实相告。
沈清禾目光一下子亮了。
“渺渺当真有办法救之玄?”
胡正详满脸含笑,“郡主是神女,自然无所不能。”
萧意棠早就从女儿的心声中知道温之玄的来历,女儿既说有办法,她便也放了心。
“有劳公公跑一趟。”
胡正详传完话,就走了。
沈清禾还呆在原地。
老太君眉头微皱,“你还是赶紧去太学,接两个孩子回家吧。”
沈清禾名声一直不好,如非必要,她很少出门。
温之玄只要有空,就会亲自接俩孩子上下学。
他也不知自己在这个时代还能呆多久,想尽量多陪陪孩子。
沈青禾回过神来,呐呐道:“是。”
萧意棠看看婆母,没在她脸上看出多少心软,看来是真的对沈清禾失望了。
也是,过年都没请沈清禾来赴宴。
老太君现在什么都不管,她一个老婆子,既不懂朝堂那些勾心斗角,府中大小事宜也被儿媳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还掺和什么?
只管吃斋念佛,为孩子们祷告求福就好。
沈青禾还是第一次来太学,她到的时候,刚好散学,碰到了几个来接孩子的贵妇。
“咦,这不是沈夫人吗?倒是许久不见夫人出门了,别来无恙。”
在太学念书的,都是世家子弟。
温之玄是所有世家门阀的死敌,别说沈清禾现在名声太臭,就算她是一朵小白花,这些人也不会待见她,说话自然夹枪带棒。
“国师罪犯欺君,已被押入天牢。陛下仁慈,未曾牵连家眷。但听闻国师同夫人伉俪情深,还以为夫人此时应当备受煎熬。不想竟还有心情来接孩子下学。无怪乎当日国师拒了宁宜公主的婚,夫人这泰山崩顶不变色的气度,远非一般人能及。”
沈清禾面色微变。
这话传出去,那就妥妥是在打宁宜公主的脸,洪德帝心中必然不悦。
“张夫人谬赞了。”
御史大夫张云简的亲妹妹,也是京兆尹邱也的夫人。
联合将温之玄下狱的罪魁祸首。
沈清禾面对他们的夫人,却只能卑躬屈膝,小心翼翼,“宁宜公主和小宋大人琴瑟和鸣,羡煞旁人,也是陛下慧眼,牵了一桩好姻缘。外子对陛下忠心耿耿,何来欺君?妾身相信陛下英明,定能还外子清白。”
张夫人还要再说,五公主五皇子领着温易成和沈叙白走了出来。
“娘。”
温易成立即噔噔噔跑上前。
沈清禾弯腰将他抱起来。
沈叙白则要规矩得多,“阿姐。”
张夫人又笑了,“沈夫人真是贤惠,对义子比对亲弟弟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是你的亲生骨肉。”
沈清禾一僵,勉强道:“张夫人说笑了。”
她将温易成放下,又去牵沈叙白的手。
沈叙白明显有些受宠若惊,呆呆的看着她。三岁的孩子,再懂事也不可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张夫人嗤笑一声,已无需赘言。
五公主和五皇子都没见过沈清禾,两个小奶包好奇的打量着她。
“温易成,这是你娘啊?”
温易成点头,“是呀。”
五皇子悄悄问姐姐,“渺渺让我们送他俩回家,现在易成他娘来了,我们还要送吗?”
“当然要!”
五公主重重点头,“夫子说了,做人要言而有信。”
五皇子都听她的。
“好。”
俩孩子齐齐看向沈清禾。
沈清禾心思一转就明白了姜书渺的苦心,大约是担心俩孩子会因为父亲(姐夫)下狱而被人欺负,所以让金贵的公主皇子护送。
她抿了抿唇,心情极度复杂。
自从被送回沈家后,老太君对她就淡了许多,这几年也没了往来。
可到头来,遇到事,她唯一想到的,依旧是姜家。
姜书渺真的出手相救了,她心中又十分不是滋味。
姜家给了她安逸富贵的生活,却也犹如一团黑云般压在她心口。
自从知道姜书渺是神女转世,她就明白当日母亲为何会失败。
曾经恨之入骨的仇人反过来对她施以援手。
沈清禾没有半分感恩,只觉得耻辱。
就像当年姜书漫可以毫不犹豫的将移情于她的陆宴和抛弃,她所有的优越感,在姜家人面前都像是个巨大的笑话。
太子自从搬进了东宫,便时常来接两个弟弟妹妹,今天便顺道去了趟沈府。
回去的时候,两孩子一左一右的坐在太子身边。五公主向来是个实心眼儿,有什么说什么。
“太子哥哥,易成他娘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呀?”
太子摸摸妹妹的头,“没有人能做到让所有人喜欢,既然她不喜欢你们,以后少来往就是。”
五公主点头,又纠结道:“可易成和小白跟我们关系挺好的。”
五皇子也说:“小白特别乖。”
太子想到沈叙白那规矩到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心知肚明他在温府可能不那么受欢迎。
起码沈清禾这个亲姐姐肯定不待见他。
不是一母同胞,年龄又相差那么大,就沈既明干出的那些事,沈清禾不待见沈叙白倒也是人之常情。
“你们都是孩子,不必理会大人们的恩怨。”
“可是…”
五公主低头对手手,“渺渺说他们父母作恶的话,也会祸及后代的。赵淮初的舅舅被易成他爹抓了,赵淮初好久都没来太学了,宁宁哭得好伤心。”
太子对弟弟妹妹们的同窗小朋友不太了解,但一提起姓氏他还是知道的。
想安慰几句,发现说什么都显得苍白多余。
温之玄早就惹了众怒,现在还在天牢里蹲着。这已经不是摩擦龃龉了,这是生死大仇。
温易成注定要被世家子弟排挤。
见两个小家伙神情都有些落寞,太子便说了件让他们高兴的事。
“渺渺现在在皇宫。”
姐弟俩果然眼睛亮了。
“真哒?”
“嗯。”
太子道:“她今晚会住在皇宫,明天还会当着群臣的面施法,唔,应该比杀蛇妖还要精彩。”
五公主差点蹦起来。
“那我明天不要去太学了。”
五皇子也满眼期盼。
之前姜书渺带着他们腾云驾雾,让一帮小豆丁好好开了回眼界。
太子温和含笑,“如果父皇答应的话,也不是不行。”
五公主高兴极了,回宫后就去了长信宫找姜书渺,“渺渺渺渺,你那个阵法是不是很厉害呀?我也想看。”
姜书渺正在吃炸小黄鱼,淬体后她食欲大增。
人间的食物比不上灵泉,她只能通过多吃,在体内转换提纯来滋养仙体。
不然她就长不大。
“想看就看呗。”
姜书渺现在吃相文雅了许多,“我跟舅舅说一声,让你俩明天都不用去太学了。”
五公主欢呼雀跃。
“好耶,可以休假一天了。”
五皇子也乐呵。
宫里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听说明日福乐郡主要在宫中施法,证明温之玄的身份来历。”
张云简说着这话,神色却并未有半分慌乱。
邱也道:“我倒是也想知道,这位国师到底有什么秘密。”
赵世尧扶着灰白的胡须,眼睛半睁不睁,“温之玄只不过是投石问路的那块石头,只要送走了那个小神女,无论是姜家还是顾家,都不足为惧。”
阮荣平神色淡淡,“一切且看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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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意棠一早就带着两个儿子进了宫。
建章宫,神明台。
周围千牛卫整齐有序,守卫严谨。
姜书渺没睡够,是被洪德帝抱着过来的,就这一路她还做了个梦。
直到大臣们全都进了宫。
温之玄也从天牢里提了出来。
他没戴镣铐,依旧还是那身浅色道袍,仙风道骨的模样。
“微臣参见陛下。”
听见声音,姜书渺才醒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看见乌泱泱的一群人正往这边赶来,齐齐跪下行礼。
阵仗还挺大。
洪德帝先将她放下,才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张云简率先开口,“听闻福乐郡主要为国师正名,不知如何正?”
所有人都看向姜书渺。
姜书渺则是问洪德帝,“舅舅,我要的蜡烛和铜钱呢?”
洪德帝一挥手,宫女端着托盘走过来,在她面前跪下。
姜书渺挑了大小一共十八根蜡烛,随手一抛,十八根蜡烛形成了一个八卦图。
一瞬间,便是凡胎肉体也能感受到周围气息波动。
温之玄走到铜柱仙人前,在蒲团前坐下。
八卦图将他和铜柱仙人团团包围住。
姜书渺又扔了两枚铜钱,作为阵眼。
“天地玄宗,万象化神,律令九章,光照十方。启!”
话落,日光倾斜而下,在周围形成一道金光罩。去年见过她摆阵对付碧海真人的大臣轻呼道:“这就是道家所说的,日之精华吗?”
当日姜书渺随手一个阵法就将碧海真人一个活了快千岁的老家伙逼得毫无还手之力,更是轻而易举的取了他的金丹,让他一瞬间年华老去。
听说山精鬼怪大多吸收日月精华修炼,显然姜书渺能耐多了。
烛光折射出的光线齐齐汇聚在温之玄眉心。
他睁开眼睛,“你…”
姜书渺将灵力收拢,“读取你的记忆呀,放心,就那么一丢丢。”
铜柱仙人的眼睛瞬间睁开,眼中影像折射在光柱上。
映入眼前的,是祠堂。
一个老者道:“我温家先祖得蒙神明指点,世代修习玄门术法,惩奸除恶,弘扬正道。只可惜自仙门覆灭后,神族已无踪迹。而今人类对神明的信仰不足鬼怪,玄门式微。”
“之玄,你是我温家除老祖外,资质最高者。且我算出,你的劫难不在此间。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打算用上神赐予的天枢璇玑,送你回到过去,找到先祖,求得青莲圣尊,改变历史。”
十八岁的温之玄一脸正气,“身为温家后人,玄门子弟,护苍生,卫正道,之玄责无旁贷。”
老者扶他起来,欣慰道:“好,我们一定拼尽全力助你穿梭时空。那个时代灵气充裕,六界并存。焚天剑可诛杀妖邪,天枢璇玑有青莲圣尊留下的神力,危急时刻可保你性命。”
姜书渺瞪圆了眼睛。
啥?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指点过姓温的?
温家先祖叫啥?
那一排排的灵位,看得人眼睛疼。
天枢璇玑—就是姜书渺口中的罗盘,罗盘盘旋在温之玄头顶,将他整个罩住。
强大的灵力涌现。
熟悉的气息流向四肢百骸。
姜书渺倒吸一口冷气。
是她降世时的神力外泄,与天枢璇玑上的神力融合,才打开了时空大门。
彼时她神魂沉睡,本能的自我保护,神力外泄,压制住了温之玄的修为,以至于他灵力尽失。又因黑户而备受欺凌,从一个正道玄门弟子,黑化扭曲……
投影在温之玄坠落后便消失。
姜书渺收了神力,阵法散去。
温之玄缓缓睁开双眼。
周围已经在窃窃私语。
“穿梭时空?这这这简直闻所未闻。”
“不过国师落地时那道光我倒是还记得清楚,五公主出生当日的异象,便是如此。”
“国师没说谎,他确实出身玄门,只不过是另一个时空罢了。”
“那张大人岂不是诬告?”
洪德帝对姜书渺的话自是信任的,亲眼所见依旧震撼。
“众卿已亲眼目睹,可还有何话说?”
张云简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不过他很稳得住,“是微臣浅薄,不知世间还有如此奇幻之事,误会了国师,请陛下恕罪。”
他虽说自己浅薄,可凡人本就不通神迹,如何能窥探天机?且温之玄来历成谜,他查无所获,有所怀疑也是情理之中。
而今真相大白,虽证明了温之玄的说辞,张云简却也不算诬告。
毕竟温之玄确实不该存在于这个世间。
只能说,就是一场误会。
洪德帝不可能因此处罚他。
“不知者不怪,张卿也是为朕分忧,无碍。”
“多谢陛下。”
张云简和阮荣平交换了个眼神,道:“不过既然国师既非此间人,又身怀重任,不当困于朝堂。”
老狐狸阮荣平终于开口。
“张大人说得极是。陛下爱才,但仙门护道苍生,国师身负使命,当为大局为先。”
一众朝臣齐齐附和。
洪德帝顿时骑虎难下。
温之玄的欺君之罪是免了,却也再无理由留在朝堂。
姜书渺奇怪道:“他现在做的事,不就是为天下苍生?你们既知大局,怎么不多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