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书渺在皇宫待了三天,五公主和五皇子跟着她一起休了三天假。
期间萧意棠一直留在宫中陪女儿。
三天后,娘俩出宫。
萧意棠见女儿蔫头巴脑,大概知道她在郁闷什么。
“就这么不想上学?”
姜书渺很惆怅,“朋友变仇人了,不好相处。”
那天建章宫神明台上,针对她的那些大臣,家里都有孩子是姜书渺的同窗。
阮荣平那个糟老头子,最小的孙子就坐五皇子前桌。
曹映林的小侄儿,坐在庞向榆后面。
从前全是姜书渺的小跟班。
现在他们的家族摆明了是想把她踢到天上去,不想让她留在人间祸祸世家。
萧意棠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道:“万事随缘吧。”
世家若不愿退步,便只能见血。
姜书渺去了趟温府。
这次是正大光明去的。
温之玄还没回来,她见到了沈清禾。
沈清禾对姜书渺很陌生。
她守孝那几年不曾见过姜书渺,出嫁时也没注意。没多久又陷入流言风波,几乎天天在家里关着。
上次去安国公府求助,姜书渺已入宫。
乍一见到姜书渺,沈清禾只有陌生和本能的不喜。
姜家人,她都讨厌。
“郡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事?”
姜书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诧异道:“你怀孕啦?”
沈清禾:“…”
这小孩儿确实有些本事,扎人心的本事。
温之玄不许她生下孩子,说得那样情真意切,再加上这几日听到的那些流言,由不得她不信。
可她还是舍不得。
她可以对世人存恶,却难以割舍自己的亲生骨肉。
姜书渺是神女……
沈清禾心中跳过一个想法。
她面上露出一个笑,温柔的抚上自己的小腹,轻轻嗯了声。
姜书渺却摇头,“怪不得。”
沈清禾不解,“什么怪不得?”
姜书渺实话实说,“你要死了。”
沈清禾:“…”
沈清禾神色僵硬,手指微微收紧,一颗心坠落谷底。
“因为我腹中的孩子吗?”
姜书渺点头。
“一开始就错了,强行绑定的姻缘,走不长的。”
温之玄同这个世界最深的羁绊,就是妻子和孩子。他的存在,直接影响了妻儿的命运。
一个早逝,一个孤寡。
十足十的孽缘。
沈清禾现在腹中这个孩子,也留不住。
沈清禾脸色发白,她忽然跪了下来,祈求道:“渺渺,你帮帮我,你是神女,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姜书渺眼神悲悯。
沈清禾一生囊括只有三个字,求不得。
幼时得不到父母的爱,长大后求不来一心人,她才十九岁,生命已步入倒计时。
“我救不了你。”
沈清禾瘫软在地,血色尽褪。
“你不是神女吗?为什么救不了我?还是,你根本就不想救。”
当初沈叙白中毒成了痴呆,姜书渺一张符纸就让他恢复正常。
如今她腹中胎儿好好的,为什么都说留不住?
姜书渺看出了她的怨念和恨意。
有些人永远不懂得感恩,永远只会计较别人对自己的亏欠。
沈清禾完美继承了她父母所有的劣根性。
明明是她害人在先,自己有难时还要怪别人为何见死不救。
她自怨自艾,觉得全天下都对不起自己,所有人都该补偿她。
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理所当然?
“你的劫在于一个情字,如果能够放下,或许还有转机。”
姜书渺其实不懂。
温之玄分明就是个薄情人,他或许对沈清禾有责任感,但不多。
沈清禾当真不知吗?
为什么还要继续自欺欺人,执迷不悟?
正说着,温之玄回来了。
沈清禾看看他,然后默默走了。
温之玄已经猜到姜书渺所为何来,“听闻郡主出宫了,本想登门拜访,不成想郡主亲自上门。”
姜书渺也不废话。
“温家先老祖叫什么名字?”
温之玄沉默半晌,“不知。”
姜书渺瞪圆了眼睛。
“啥?”
温之玄喝了口茶,才道:“你那天看见温家祠堂供奉的牌位了,最中间的无名碑,就是温家老祖。”
姜书渺不可思议道:“那你们温家是怎么传下来的?”
温之玄道:“我只知道,先祖而立之年便已过世,他死后留下遗言,不许为他立坟冢,也不许刻碑文。他的儿子孙子曾孙都想将他的事迹以口诉的方式传承下去,却均遭到反噬,英年早逝,仿佛是一个诅咒。”
姜书渺听得咋舌。
“你家老祖,该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可能吧。”
温之玄眉头微皱,“几千年来,温家虽然屹立玄门之巅,可近些年来却有颓然之势。我来之前,先祖曾托梦给爷爷,说转机在我身上。所以几位叔祖父联手,将我送到先祖诞生的时代,追根溯源。”
姜书渺若有所思。
“你那个罗盘,当真是青莲圣尊送的?”
“自然。”
温之玄神色坦然,“那是我温家世代传家之宝。”
姜书渺立即问,“那你还恨她?”
温之玄哽了下,很快道:“她徒儿发动神魔大战,弄得六界动荡,她却拍拍手不管了。难道我不该恨?”
姜书渺瞪着他。
“神魔大战的终结者就是青莲圣尊,她…”
她死了啊。
后面这句话她没说出口。
“我知道。”
温之玄神色奇异,“你果然与青莲圣尊交情匪浅。”
姜书渺干巴巴道:“还、还行吧。”
温之玄向后靠了靠,“那你怎么不替她讨个公道?”
姜书渺一脸懵逼,“什么公道?”
“你不知道?”
温之玄眼神越发古怪。
姜书渺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该知道什么?”
温之玄上上下下打量她,忽然道:“你当真是上古神?”
不是。
她比上古神还早。
姜书渺白了他一眼,没回答。
温之玄也没追问,继续道:“青莲圣尊斩杀魔尊,结束神魔大战,而后避世。传闻那一战她身受重伤,一直在闭关。可参与那一战的妖族几乎全部被神族清算,魔族重创,仙界没插手。神族大约是觉得耻辱,开始抹杀她的功绩。渐渐的,便不再有人记得当年她是如何斩杀魔尊,拯救六界于水火。”
姜书渺怔怔的。
难怪,连她的剑都被封印在山中,不见天日。
难怪酆都让她打上天去。
神族果真是恨透了她。
她觉得挺可笑的。
真要算起来,神族欠她的那可就多了去了。
别以为当时她没化形就什么都不知道。
她生于混沌,早有意识。
不跟他们计较就算了,一个个的还敢贴脸开大。
行。
既然不识好歹,那这笔账咱们就慢慢算!
温之玄不知她身份,见她神色阴晴不定,只以为她是为青莲圣尊不平,一时也没吭声。
半晌,姜书渺道:“神族过河拆桥,温家怎么还敢供奉青莲圣尊?”
温之玄眼露讥讽,“神族抹杀她的功绩,却也不敢言她有罪。温家老祖曾蒙她恩德,祠堂供奉,理所应当。神族再高高在上,不是还要畏惧天道么?”
说到这,他想起姜书渺的特殊性。
这小孩儿不怕雷劈,甚至天道好像还挺听她的话。
温之玄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天道凌驾于一切,为何会畏惧姜书渺?
她到底什么来头?
姜书渺还是记不起来自己曾点化过凡人,还赠送过神器。
莫非是她那徒儿打着她的名义干的?
不会吧?
等等,温之玄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家先祖是什么时候得青莲圣尊指点的?”
温之玄答:“五千年前。”
姜书渺神色更加诡异,“你的家乡距离现在刚好五千年,这你知道吧?”
“当然。”
温之玄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姜书渺没生气,而是继续道:“神魔大战距离现在,也是五千年。”
温之玄脸色一下子变了。
神魔大战结束后青莲圣尊便失踪了,那么温家先祖得她指点肯定是在神魔大战之前。
也就是说,距离他那个时代,应该有一万年了。
可温家立世,确实是五千年。
中间那五千年去了哪里?
两人目光对视,异口同声。
“时空错乱。”
神魔大战的后遗症,空间扭曲,时空错乱。
姜书渺道:“你家那位老祖还是挺有本事的,他应该就存在于这个位面。可惜你不知他的名讳,不然我可以找酆都问问。”
她叹息一声,“没有名字没有画像,偏生你生不逢时,不然还可以用心头血感知。现在嘛,只能大海捞针了。”
总不能让皇帝下旨,网罗所有姓温的人。
那也太……
只能说非仁君所为。
世家肯定要借此大做文章。
温之玄掏出罗盘——天枢璇玑,“这上面保留着老祖留下的一缕气息,但我穿越那天,被你外泄的神力所创,天枢璇玑威力大减,现在…”
姜书渺有点心虚。
“这可不能怪我,我也不知道你那天会穿越。”
温之玄默了默,将天枢璇玑收了回去。
姜书渺从前对这东西很感兴趣,因为这玩意儿上面的神力确实和她同根同源。
哪怕现在,她依旧能感受到。
如果天枢璇玑真的是有人假借她的名义赐给温家的,那这个人只能是她那徒儿没跑了。
这个世界都乱成啥样了啊。
姜书渺简直无力吐槽。
温之玄又问了个问题,“你何时能恢复全盛状态?”
提起这个姜书渺就生气。
“还说呢,当初要不是你们联合算计我娘,害她受惊早产,导致我神魂不稳,只能龟缩在婴孩儿体内,慢慢修复。否则我早恢复了。”
温之玄:“…”
他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但他毫无愧疚。
“我要不是被你所伤,也不会落到姜启手中,更不会被人羞辱,自然算不到姜家头上。”
姜书渺气结,“我自己都没料到还能复生,再说了,谁让你逆转时空穿越的?”
得,说来说去又掰回来了。
因果轮回,逻辑闭环。
这个问题无解。
温之玄觉得头疼,这小孩儿绝对是来克他的。
“多谢郡主那日出手相救,温某感激不尽。只是茫茫天下,想寻一人实在不易。这件事,就不劳郡主费心了。”
姜书渺倒是不想多管闲事,但既然温家供奉她多年,因果已成,她就不能袖手旁观。
走的时候,她又多说了一句。
“你身上孽债颇多,多劝劝表姐吧,她腹中的孩子留不得。不然她没了性命,你也会背负因果。”
温之玄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他再次和沈清禾深谈。
“咱们已经有一个孩子了,易成才三岁多,你也不希望他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对吗?”
儿子是神清禾的软肋。
她红了眼眶。
“你在乎的是孩子,还是我?”
这等于明知故问。
绝大多数男人只在意自己的骨肉,更甚者他们认为女人只是为自己传宗接代的容器。
温之玄虽没渣到那地步,但他对沈清禾的情分确实浅薄。
不过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刺激沈清禾。
“你是我的妻子,易成是我的孩子,你们是我在这世上唯二的亲人。”
这话说得不假。
哪怕他曾经满怀仇恨时,潜意识里也是将沈清禾当做精神慰藉的。
后来有了儿子,这种感情便转移到了温易成身上。
沈清禾不是跟儿子吃醋,她只是想和温之玄有个名正言顺的孩子。
被世俗礼法认可的孩子。
可为什么就保不住?
温之玄握住她的手,“每个人的命都一样珍贵,在我那个时代,胚胎不算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重不过母亲。”
沈清禾眼中有动容之色。
温之玄继续劝,“趁着月份小,对你身体伤害也小一些。”
沈清禾看着他几乎温柔的双眸,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红花汤端至她面前,她闭着眼,一饮而尽,眼泪怆然落下。
温之玄没请大夫,这事儿传出去很可能就成了他苛待嫡妻,又是一桩把柄。
大夫能做的,他也能做。
他还能让沈清禾少些痛苦。
药性很快发作。
沈清禾捂着肚子,痛得脸色苍白。
温之玄一手放在她肚子上,温热的暖流自腹部升起,痛楚慢慢消失。
沈清禾瞪大双眼,等着最后的结果。
温之玄却突然变了脸色。
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