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巷,陈宅。
白日里的兵荒马乱终于消停了一些,卧房里燃了清幽的香,任凭外面狂风肆虐,屋里依旧一片祥和。
陈夫人难得睡得安稳,自从有了儿子,一晚上总要被奶娘吵醒几次,她年纪大了,晚上又睡不好,每日总是昏昏沉沉的,此时,天还是黑的,她却觉得自己神清气爽,拉了床头的铃。
婢子们推门而入,带了一阵凉风进来,又赶紧关上了门:“夫人,您醒了?”
陈夫人起身,婢子们一拥而上,更衣的、净面的、梳妆的,有条不紊。
屋里的动静太大,陈老爷一会也醒了,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他已经等不及要去看儿子了,穿上了衣裳,随意洗漱了一番就去了旁边的屋子。
如今有了儿子,陈老爷的脚步都轻盈一些,只是,当他刚走到门口时,听到一女子凄厉的叫声,他心中一凛,疾步走了进去,就见奶娘摇着小床上的小小身子:“醒醒,少爷,醒醒!”
陈老爷脸色大变,跌跌撞撞上前,手掌抚上稚子的脸颊,触手冰凉,那种冷从手心蔓延至全身,只冷得他牙齿打颤:“怎么回事?”
奶娘吓得脸色惨白:“昨天睡觉前少爷还好好的,一夜都没有闹,哪里知道我醒来一看,人都凉了。”
啪!
陈老爷宽阔的巴掌直接甩在奶娘脸上,只把她打得身子倒在了地上。
“老爷,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啊。”奶娘趴在地上哭。
陈老爷却恍若未闻,俯身把襁褓里的儿子抱了起来:“儿啊,儿啊,爹带你出去晒太阳,晒了太阳就不冷了,儿啊,儿啊,我的好大儿啊......”
不一会,得到动静的陈夫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待看到眼前的一幕失声痛哭:“儿啊......”
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得而复失,倘若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儿子,或许就认命了,可是,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却又失去了。夫妻俩根本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抱着儿子的尸身不松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陈家的小少爷夭折了,陈老爷和陈夫人受不住打击身子垮了,过继了自己的外甥周府大公子周菱,但是,掌管陈府家业的却是周老爷周明荃,周家的人都住在陈府,悄无声息地蚕食着陈府的产业。
暮岁,万家灯火,鞭炮齐鸣。
陈欣蕊穿一件水红色的袄裙,头上戴了帏帽,笑盈盈地立在怀夕面前:“怀夕姐姐,我这样穿应该可以出门了吧,我要去看花灯,也要逛夜市。”
自从陈欣蕊入了钱园,就没有再出过门,主要是怕与陈府的人相遇。
看来她为了能出门,想了不少鬼主意呢。
“可以出门,但是一定要跟紧我们,若是走丢了,我可不找你哦。”怀夕坐在椅子上嗑瓜子,此时,一团烟火划破黑暗,在如墨的夜空中炸裂,璀璨得如星辰散落人间。
“怀夕姐姐放心。”陈欣蕊挽着她的胳膊一起朝天上看去:“我一定跟紧你,绝对不松手。”
除夕之夜,吃完了年夜饭,男女老少都相携着出门,长街上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陈欣蕊十分乖巧,真的就一直牵着怀夕的手不松,沿着长街从头走到尾,花灯看得人眼花缭乱:“怀夕姐姐,我想吃冰糖葫芦,就吃一口。”
秋水手上拿着很多吃食,那一串冰糖葫芦被举得高高的,怀夕不愿意让陈欣蕊露出容貌,便一直哄着她,让她回家吃,可是,小孩子哪里能忍住糖葫芦的诱惑,此时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让人不禁心软。
怀夕点了点头:“只能吃一口。”
陈欣蕊忙一脸笑意地撩开帏帽,凑到冰糖葫芦上轻轻地咬了一口,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她幸福地笑了起来,眼睛变成了月牙形。
此时,西口楼上最顶楼的窗牖大开,一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公子把一位被揍成猪头的公子按在窗户边,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公子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户,正被吓得哇哇大叫:“丁公子饶命,饶命,你放心,欠你的银子,我们会还的,我已经被过继给了我舅父,舅父的产业就是我家的产业,我爹不会不管我的。”
“你们周府还有什么信义可言,你老父亲可是欠了一屁股债,他自己都顾不上,还顾得上你,否则也不会从颍州跑到郑县来。”丁琏冲着周菱的后背就是一圈:“这次要不是我来了兴元府,听说郑县有热闹瞧,还找不到你呢。”
“丁公子饶命,饶命啊。”周菱扑腾着,吓得心惊胆战,唯恐丁琏松了手。
突然,丁琏的目光落在了人群中,烟火在头顶绽放,漫天的星辰都落入了那一人的眼里,他突然用力地把周菱扯起来,掀开他已经肿胀的眼皮,指着前方:“那个女子,若是你能把那个女子送到我的床上,我们之间可以一笔勾销,否则,我就把你们在郑县的消息透露出去,到时候,债主们能把你们撕成碎片。”
周菱的双眼勉强的睁开,顺着丁琏的手指看了过去,待看清那个人,他一脸震惊:“阿蕊?”
丁琏哈哈大笑,轻轻拍着周菱的脸:“正好,你们还认识啊,那这件事你就好好办。”
周菱的目光从陈欣蕊身上落到怀夕身上,若有所思,阿蕊不是嫁给了那个鬼神吗?竟然还活着,不仅活着,还和夏怀夕搅合在一起,不,不能让舅父舅母知道她还活着,他侧头讨好地看着丁琏:“丁公子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替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丁琏是出了名的会玩,入了他的手,非死即残,只要舅父舅母没有任何希望了,他们才会如现在一般消沉,周府才能控制陈府的产业,他们才能有好日子过。
陈欣蕊,是你自己闯进来的,不要怪我。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怪不得别人。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拥挤,怀夕一行人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