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翟凌的表妹进了内务部,多少仰仗了点姨夫帮忙。但是毕竟自身资历和天赋都不足,虽然塞进去了,但和其他关系户相比还是落了下乘,如今被派遣到了长漠担任当地检察官。
长漠气候稳定,这点在灵界十分难得,就是稳定得不太好,一年到头基本上只有两季,十个月的冬季和仅仅两个月春季。天寒地冻,气候恶劣,当地灵界市镇也颇为贫苦。
葵翟凌到长漠的时候,正好是长漠刚刚开始进入冬季。
绿草尖头逐渐泛黄,地上落叶渐渐垒起,冰河穿过长漠整个市镇,河面的风刮在脸上也隐隐有了些砺痛。
河面宽有数百米每到冬季就会逐渐冻结,被称之为冰河,一年十二个月里有八个月完全冻结可以行车马,河上因此没有架桥,联通市镇东西的只有两边诸多木码头。
葵翟凌给自己表妹送完东西,寒暄之后约好等她下班再一起吃饭,趁着到她下班前这点时间独自一人来到冰河边闲逛。
当她离开长漠检察署时候,表妹望着窗外逐渐萧冷,不由感叹道:“还是姐姐你当时有远见,自己成立宗门,既行事自由又财务自由。不像我,说得好听是进了联盟机关,结果被困在这苦寒之地,每月拿点惨淡收入,一辈子一眼就望到头。”
葵翟凌何等聪明,她知道自己表妹这牢骚,既不能顺着应承,也不好出言反驳。应承就显得傲慢,她自己牢骚是一回事,你顺着说她工作不好机关不行,那就是瞧不起人;反驳就显得虚伪,若要觉得她机关好,当初自己都进了权舆部名单,怎么反而偏要在外面另立宗门,搞得差点父女决裂。
葵翟凌淡淡一笑说:“不要担心,你不会一直在这里的。你先忍着熬上几年,到时候我爹,也就是你姨夫会帮你使使劲。我这里别的不好说,但若到时候要走走门路,我也会拿笔钱出来帮你,放心吧,你和他们不一样,在这待不久。”
表妹闻言,遂喜笑颜开。
到了冰河岸边,河岸两边都空无一人,这时节大家都在忙碌求生,难有人的闲心在这寒冷萧杀的冰河两岸闲逛。
葵翟凌沿着河岸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一片杂乱、坍塌、荒草丛生的房屋,这些或许已经不能再叫房屋了,应该只能称之为废墟。
神使鬼差,她走下河岸,走进了这片废墟。
废墟是历史的切片,是过往的遗骸,葵翟凌喜欢在这种废墟中穿梭,感受时间流动的痕迹。
在这座荒村废墟门口,竖着一块石碑,石碑已经塌了一角,但是石碑上的字依旧清晰可见。
上面写着“此乃长漠英雄,冰河之子,马尔萨多诞生之地。”
马尔萨多,葵翟凌知道这个名字,当初在隐世大战期间带领寒洲地区对抗联盟吞并的半神级隐武。
自从他战死沙场而联盟胜利之后,这个名字就在各个记录中被抹杀。
没想到居然还能在这块石碑上看到这个本不可被提及的名字,更没想到原来这片废墟荒村就是马尔萨多的诞生地。
葵翟凌迈步向里面走去,原本以为这里已经荒废已久没有了人烟,可刚走没几步,耳边就传来一声呼喊。
“小姐姐,小姐姐,你要听唱歌吗?”
葵翟凌一转头,就看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抱着一把吉他站在自己身后。
葵翟凌摇摇头,说:“不好意思,我不爱听歌。”
其实她也不是真不爱听歌,只是现在没有心情听。
“那……那个我……我除了可以唱歌,还可以表演一口气喝掉一瓶啤酒。”
葵翟凌停下脚步,再次上下打量打量了她,心想平时都什么人要你表演这个呢?
于是问道:“你到底多大啊?”
“我今年就十三岁了。”
“年纪这么小就能喝酒吗?”
可能是察觉到她语气里多少有些不满,小女孩慌忙低着头解释道:“不,不是,但是有时候客人要……要我喝才……才给钱,实在喝不了就要被……被摸才给……”
葵翟凌心中一震,看着眼前低着头,泪水在眼里打转的小女孩,这才注意到在这逐渐寒冷的日子,她只穿着薄薄的单衣,就这件单衣还破破烂烂。
心一下软了下来:“你家大人呢?”
不问这句还好,一问这句,小女孩眼泪扑簌扑簌落了下来,搞得葵翟凌反而手忙脚乱好像闯了什么祸一样不断安慰小女孩。
等小女孩逐渐平息下来,葵翟凌才从她口中知道,原来她父母双亡,如今只剩下一个爷爷和弟弟相依为命。白天爷爷带着他们捡垃圾,晚上带着他们姐弟俩一起去卖唱,原本这样生活虽然艰苦但也过得下去。
可到了上个月爷爷伤了脚不能自由行动,连着三天没吃饭后,她只好带着弟弟能出来一边捡垃圾一边找地方卖唱,什么喝啤酒被摸就是那一阵的事情。
那天她弟弟在旁边,就在客人强行把她揽入怀中之后,抄起酒瓶就朝那人砸了过去。结果钱没要到,弟弟还被打了一顿,受伤不轻又逢入冬,弟弟直接病倒了,家里却没有钱买药,连饭都吃不上,弟弟的命几乎危在旦夕。
“我……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喝酒就喝酒,被摸就被摸,无论如何都要赚到钱给弟弟和爷爷买药治病,不然我们一家三口都活不下去。实……实在不行我就是卖了自己都可以。都怪我,都怪我当时没有想明白,想明白了我就不会反抗,弟弟也不会去砸他,后面这些事一个都没有。”女孩抽泣着说道。
知道长漠苦寒,可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等贫苦致死的惨剧。
女孩领着葵翟凌转过拐角在一处断壁残垣之中,走到了一个破旧老房子面前。房子上黄泥裸露,房顶不过盖着几片薄铁板,窗户还破了洞,只是胡乱塞着些塑料堵住窟窿。
打开房子铁门,一进来就是床,床上坐着一个老人,躺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脑袋枕在了老人膝盖上,两眼紧闭,气息微弱。
“这是我爷爷,这是我弟弟。”女孩介绍道,然后又朝家人介绍葵翟凌:“这位是……”
她这才想起来,还没问过人家姓名。
“峡谷宗副宗主,葵翟凌。”葵翟凌自我介绍道。
如果说之前她对他们的处境还有什么疑惑的话,一进门她就理解了,爷爷和男孩的眼睛都是湛蓝色,这是寒洲人的标志。
联盟给自己领地内所有居民都进行基础食物、教育和医疗兜底——寒洲人除外。
当年攻打马尔萨多领导下的寒洲,联盟损失太过惨重,史称“寒洲血债”,而这一歧视性性政策就是对寒洲人的惩罚。
尽管如此,似乎他们还依旧认为马尔萨多是他们的英雄。
葵翟凌望着这一家三口,叹了口气,还是给自己表妹打了电话。
一开始表妹听说人家是寒洲人心底里并不太乐意帮忙,但是眼下自己总归要靠着姨父和表姐日后帮衬,最后还是妥协了。帮忙叫来辆车,把爷孙俩送到了医院里去,安排好了救治。
葵翟凌和表妹带着小女孩在医院附近先吃饭,已经两天没吃上什么正经饭的小女孩吃得狼吞虎咽,就连并不太情愿的表妹也不由赶到心酸,一面给她夹菜,一面要她吃慢点。
吃到一半时候,表妹接了个电话,嗯嗯几声之后对葵翟凌和小女孩说:“好消息,你弟弟的病不严重,就是长期营养不良加受伤感染,住几天院马上就能好。你爷爷那也没什么事,已经上了钢板,过些日子就能下地了。”
葵翟凌笑着和表妹商量:“到时候你给他们安排一下,看看能不能让他们两个孩子尽快入学,这个年纪不上学还是不行。另外,最好给他们爷爷也找个稳定的保安之类工作。他们的医药费、住院费还有学费都由我出,另外我每个月再打过来一笔汇款过来,到时候你帮忙签收一下。”
“没问题,只要钱花够,入学马上就能办。”
听到这里,小女孩连忙将碗筷放下,退到桌边来,嘴里喊着大恩人朝着两人哐哐哐磕了三个头,这一下把葵翟凌和表妹都吓到了,连忙将她扶了起来。
吃完之后,葵翟凌带她出来给她还有她弟弟和爷爷都好了过冬衣物这才带着她回到医院病房。
刚一进病房,原本昏迷的男孩已经转醒过来,此时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前还是四处漏风的破房子,这会怎么到一间这么干净的白屋子里来了?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葵翟凌端着打包好的饭盒,端到了他面前。一股浓郁的食物香味,将两天水米没打牙的他彻底激醒。
在他此后一生中,他将永远记得这个场景,在白色灯光下,饭盒里热气蒸腾中,对他露出灿烂笑容的葵翟凌,就如同天使或者神明一般。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神明。
“您……您是神吗?”
“呵呵,不,我也和你们一样,我叫葵翟凌,你呢。”
“格萨尔……我叫格萨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