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
明晃晃的烛光照在孟夕岚温柔的面容上,为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周佑宸背着双手,背对着她,沉吟片刻才道:“岚儿,你是不是信不过朕?”
一连三日,她天天来此为褚静川求情开罪,他明明已经答应过她了,不会对褚家如何,更不会对褚静川如何。可她还是不放心,日日来此,旁敲侧击……
孟夕岚轻轻摇头:“臣妾不是信不过皇上,只是朝中眼红褚家的人太多!褚家的声势不如从前,臣妾听说朝中上下,根本没几个人为褚家说话。”
如此一边倒的局势,对褚静川来说是大大地不利!
周佑宸闻言转过身来看她:“朕的耳根子没那么软,你不要担心。”他耐着性子,又说了一句。
“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请皇上赐予褚家世袭爵位,以示朝廷对褚家的重用!”
褚家原本也有爵位在身,只是褚老将军去世之后,便被削去。如今,褚静川护国有功,理应加封受爵。
周佑宸闻言表情微变,沉吟着看了她一眼:“皇后如此为褚家着想,朕又怎能不上心呢。”
他唤她“皇后”,这可是他们之间最生疏的称呼了。
周佑宸伸出一只手,轻轻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指尖微凉,看似轻柔,却不温柔。
孟夕岚对上他的双眼,见他眸光幽幽,便含笑点头:“有皇上这句话,臣妾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收兵回京一事,还请皇上不要太过心急……那屠都驻守在六州城外,虎视眈眈,若是没有褚将军牵制于他,他定会自满自傲。”
周佑宸的耐心用尽,脸上流露出疲惫的神情。
孟夕岚见他脸色微变,微微低头:“是臣妾多嘴了,请皇上早些歇着吧。”
周佑宸闻言扬扬嘴角,算是一笑。
孟夕岚转身退下,周佑宸闭上双眸,嘴角的弧度瞬间僵硬下来,满腔心事,最终只成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竹露没有跟着主子一起去养心殿。
娘娘和皇上有要紧的话说,人越少越好。
见主子回来了,她立刻亲自上茶。
孟夕岚脸色沉重,一看便知心情不好。
竹露小心翼翼道:“娘娘,您是不是把皇上逼得太急了?”
从前,褚静川一直都是两人心中最大的忌讳。而现在,娘娘三番四次地为褚将军求情,皇上的心里会怎么想?
他会误会,他会气恼!
孟夕岚看了看竹露,重重叹息:“我若是不早点为褚家说话,一旦朝中议论纷纷,那就晚了。”
违抗圣旨乃是死罪!就算褚静川立下再多的功劳,单凭这一桩罪行,皇上就能对他和褚家兴师问罪!
周佑宸对褚静川,虽无明恨,却有暗怨。当年的恩恩怨怨,起因是她,然而时过境迁,他们已成君臣,君君臣臣,其中的厉害关系,早已与儿女情长无关。是权力,是尊严……
从褚静川出征西北开始,他就把自己的性命,和褚家上上下下几十条的性命,全都交给了孟夕岚。
孟夕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心中深深一沉。
她已经辜负了太多人,错过太多事,只这一次,唯这一次,她要把褚家放在第一位。
“娘娘,那皇上准了吗?”竹露小心翼翼地问道。
孟夕岚微微摇头:“如今,皇上也会敷衍我了。”
竹露皱皱眉:“这怎么会呢?”
的确,皇上和娘娘近年不似从前那般亲密,而且,话也少了很多。反倒是太子殿下比从前来得更勤了。
孟夕岚抬眸看向外头,默默出神。
竹露静静等候,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轻声劝道:“娘娘,时辰不早了,您稍微眯一会儿眼睛吧。”
孟夕岚毫无睡意,一手支颔,想了想才道:“我得写封信。”
竹露闻言一怔,忙问:“信?娘娘……”
她都不用问,就知道娘娘要写给褚将军。
后宫妃嫔是不能私自从宫外寄送书信的,就是家书都不行!这是宫中大忌!
孟夕岚看了她一眼:“宫里的规矩,我比你懂。”
竹露闻言眸光微沉,只好亲自为她准备纸墨。
孟夕岚提起笔来,却是不知该写些什么才好。
她该怎么写?说服褚静川收兵回来,还是让他坚守阵地,决不让步。
竹露见主子犹犹豫豫,便道:“娘娘,这封信真的写不得……”
这封信,若是日后落入别人的手里,便是可以兴风作浪的东西。
竹露不想主子有任何把柄落入别人手中,皇上疑心是一回事,若有证据,就是另外一回事。
孟夕岚悬着一只笔,等到笔尖的墨水都风干了,最后还是把毛笔放了下来。
她心里的确是急了些,这封信她是一定要写的,可该怎么写,她还要需要时间思量思量。
……
丰州城是六州城之中最大的一座城。
屠都把她安置在了这里,府邸是现成的,只是有些冷清。
无忧看着这精致却冷清的庭院,心里颇为难受。
得知她有孕之后,屠都的反应让人心寒。
他把她送出营地,安置在此处,派兵将这里团团守住,守得固若金汤,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无忧身边的陪嫁随从,全都跟着她一起搬了过来。
忙忙碌碌,折腾了整整一天,无忧始终没有见到大汗的影子。
待到傍晚时分,屠都终于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竟无话可说。末了,还是无忧先开了口。
“大汗,您把这一屋子的精致都留给臣妾,又有何用?”
“你安心养胎就是,我最多十天就会回来看你。”屠都知她心中不愿,可他绝不能带着她回草原去。
留在这里,最起码没有人会动她分毫,而且,这里的吃穿用度,她也更加习惯些。
她是初次有孕,最需要小心。
只有她的身上舒服了,她腹中的孩子才能安稳。
“大汗,臣妾要和您一起走。”无忧牵起他的袖子,目光认真道。
屠都低头看她,她的小手攥成拳头,指节微微泛白,惹人心疼。
屠都坐了下来,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车马劳顿,你如何受得了?”
她的手有点凉,屠都便直接将她的手捂进自己的衣襟里,用自己的体温替她暖着。
“臣妾受得住,大汗,您不要把臣妾一个人留在这里……”无忧微微咬唇,神情略显焦灼。
屠都见她这般,眉心渐渐拧成一个“川”字。
“你不要怕,十天之后,我会回来。”
他向她做出保证,让她安心。
无忧闻言一把收回了自己的手,一下子站了起来道:“臣妾与大汗是夫妻,不是主将与随从……大汗把臣妾一人留在这里,理由虽好,却还是让臣妾倍感寒心。”
她的肩膀微微发颤,隐忍着极大的怒气道:“大汗将臣妾留在这里,以后还会有谁尊重臣妾?”
身为大妃的她,理应和屠都一起回到突厥十六部接受部落族人的叩拜。
屠都就这样把她留在这里,那些原本就轻视她的大臣们又该如何非议她?那些原本就把她视为外族人的百姓们又该如何看待她?
身为大妃,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那么,她的地位就无法坐稳,而她腹中的孩子,也会跟着一起受到牵连。
她虽然胆小,却不是傻瓜。从她来到这里之后,屠都就一直把她藏了起来,对,就是藏起来。
屠都正色道:“你既然什么都明白,就该知道。你在北燕是尊贵的公主,可是在这里,没有人会对你恭敬。”
无忧闻言转过身去,看着他道:“那这也是大汗默许的,不是吗?他们对臣妾不恭敬,就是对大汗不恭敬!”
屠都目光微冷:“这不一样。”
“臣妾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屠都闻言仍是摇头,起身道:“等你平安生下王子,你会成为受人尊敬的大妃。只是现在,时机还未到。”
他留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无忧站在原地,心中酸楚,却是欲哭无泪。
她的处境如此被动,往后还不知有多少事,由不得自己。
……
吴明士见大汗阴沉着一张脸从城中出来,便知他对大妃心有不舍。
不过,他的选择没有错。如果就这样把公主殿下带回去,实在不妥。
突厥人从未认可她的身份,只把她当成是大汗取乐的玩物,仅此而已。
太木图见大汗终于摆脱了那个女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了那女人挡路,他们北上出战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
他策马前行,看了一眼同样更随在大汗身后的吴明士,冷冷一笑。
看来,他们的美人计要落空了。他还有什么阴谋可耍?只凭一张嘴,就想要说服大汗休战?那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吴明士看得真切,却恍若未见,他微微垂眸,攥紧手里的缰绳,心中暗暗祈祷。
老天爷,北燕和突厥世世代代累积下来的恩怨,到底能不能结束?全看您的意思了。
若是公主殿下能平安诞下王子,那么,一切都有希望。只要有了王子,公主殿下便可翻身,而大汗必将受起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