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病,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宫里。太医院的太医们,个个医术了得,稍微看一看,便知是真是假。
谢珍珍原本也不屑走到这一步,无奈,苦无办法,这才出此下策。
陈嬷嬷倒也不笨,派人去太医院找了个刚进院当差的小太医,名叫吴海。
按理,太子妃身子不适,经手诊脉的太医绝对不能是刚进宫的新人,然而,陈嬷嬷故意谎称是自己不舒服,让他过来走一趟。
谁知,那吴海来了之后,陈嬷嬷就塞给他一大包的银子,将他带到廊下说话。
吴海自知身份,摇头不肯接下这差事,直说回太医院请自己的师傅来。
陈嬷嬷好说歹说,才让他进去给太子妃娘娘请脉。
后宫妃嫔,诊脉的规矩颇为繁琐。
吴海虽说是层层选拔出来的,可悬线号脉,这样的事情,他做起来还是没有把握。
“回禀太子妃娘娘,微臣实在诊断不出来……”
吴海心里没底,不禁又打起了退堂鼓。
谢珍珍当场冷了脸,只对陈嬷嬷使了个眼色。
陈嬷嬷立刻将吴海带了出去,又塞银子道:“吴太医,我刚刚把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你怎么还不明白?”
谁稀罕你的药方,就是让你装装样子罢了。
吴海不是真的贪财,而是不想得罪太子妃娘娘和她身边的人。
他硬着头皮,将事情应了下来。回到太医院也是心惊胆战的。
谁知,他回去之后,就看见焦大人正在带人一张一张地检查药材和名录。
吴海忙问同伴是怎么回事。
“听说,皇上那边出了纰漏,焦大人正在带人检查。”
吴海听了这话,微微有点心慌。
不过,他还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写了药方。
谁知,还未写完,就觉得面前多了一个黑沉沉的阴影。
抬头看去,这是太医院总管焦长卿。
“大人……”
焦长卿微微垂眸,目光落在他写好的药方上,沉吟一下才道:“这药方怎么回事?”
他拿起来仔细过目,发现这方子根本不成章法。
“这是谁的?”
吴海本就心虚,见焦长卿严厉发问,更是在心头捏了一把冷汗。
吴海没办法只好实话实说。
焦长卿听闻此事,只是一声冷笑。之后,他把这种狠狠地扔到了地上。
吴海担心自己的前途,忙跪地求饶:“大人,属下也是没有办法,太子妃娘娘位高权重,属下实在……”
他的话还未说完,焦长卿就冷冷打断。
“位高权重?”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之意。
吴海吓得噤了声。
焦长卿沉吟片刻,才道:“从今日起,你被太医院除名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却是不敢言语。
吴海满心不服,正欲开口,却见对面的同僚对他摇头。
如今这太医院是焦长卿一人掌管,他有太子的倚重,还有皇后娘娘的信任,没人敢违抗他的话。
焦长卿发落完了吴海,又转头看向了其他人,目光灼灼道:“后宫妃嫔争斗的伎俩,太医院决不许有人参与!谁敢帮着她们兴风作浪,我便一个人都不留!”
众人闻言连忙应是。
他的背后有皇后娘娘,谁能不怕!
因为皇上的事,焦长卿将自己所有的药方都过了一遍,还把所有的药材全都检查了一遍。他没有找到一丝错处,他找不到原因。
他的愤怒,无处发泄,偏偏还有这些不开眼的人撞到他的眼前。
焦长卿发落了吴海之后,亲自去了一趟太子妃的寝宫。
这本是不合规矩的事,然而,太子妃身边的宫人,却没有一个敢阻拦焦长卿。
陈嬷嬷匆忙进去回话:“娘娘,焦长卿焦大人来了。”
谢珍珍躺在床上装病,正昏沉沉地犯困,听到这句话,不由坐起身道:“他来做什么?”
陈嬷嬷也是摇头。
谢珍珍眉头轻拧:“让他回去,本宫不见。”
陈嬷嬷正要回话,却听外面有人扬声道:“太子妃娘娘,微臣奉命来替娘娘您诊脉。”
此言一出,谢珍珍的眉头又蹙紧几分。
他是奉命而来,奉谁的命?
谢珍珍没了办法,只好让他进来。
陈嬷嬷含笑上前:“焦大人,您这是……”
焦长卿沉着一张脸,神情冷漠,看着倒不像是来看病的。
谢珍珍隔着屏风看去,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太子妃娘娘,微臣听说您的身子不太舒服,不知是哪里不舒服?”焦长卿率先开口,直截了当。
“本宫无妨,只是小毛病罢了。”
谢珍珍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心里想得却是,这焦长卿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直闯进来。
“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一向很关心您的身体。微臣不请自来,还望娘娘赎罪!”
谢珍珍攥紧手中的帕子,又道:“焦大人客气了,本宫真的没事。”
焦长卿站在屏风外面,冷笑一声:“娘娘千金贵体还是仔细些的好。太医院的新人们,可是没有能为娘娘断症的本事……”
谢珍珍闻言脸色一僵,莫名地有些心慌起来。
见她沉默,焦长卿又道:“微臣掌管太医院多年,还从未遇到过微臣断不出的病症来。所以,娘娘以后若是再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管吩咐微臣一声就是,千万不要耽误了病情!”
这话分明是话里有话。
谢珍珍听得眉头紧锁,忍着不耐道:“本宫多谢焦大人的关心,嬷嬷送大人出去。”
陈嬷嬷脸色微微泛白,从不知道一个太医也能这般厉害。瞧他方才说话的语气,仿佛他是宫里的主子。
焦长卿不等陈嬷嬷迈步,就转身甩袖而去。
谢珍珍听到关门声之后,气得掀被而起,看着陈嬷嬷道:“他以为他是谁?”
陈嬷嬷也是无奈,只好把外面的小宫女太监骂了一通,算是撒气。
谢珍珍听得心烦,却又不得不自己的莽撞懊恼。
她故意装病的事,被焦长卿看穿,那么……皇后娘娘也会知道的,她真是得不偿失。
真是丢脸!堂堂一个太子妃竟被一个太医给教训了!
不出她所料,焦长卿的确把这事告诉给了孟夕岚。然而,孟夕岚的反应却是出奇地平淡。
“她年轻气盛,想要抓住太子的心,却又不得其法,才会用这样的伎俩。你又何苦拆穿她?让她难堪?”
焦长卿闻言垂眸:“微臣只是想要提醒太子妃。太医院上下,只听从太子和娘娘的吩咐。”
孟夕岚深深看他一眼:“皇上如何了?”
焦长卿早知她会问起,便实话实说道:“微臣加重了几味药,药效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看出来。”
说话间,褚安盛端上茶来。
孟夕岚接过茶,揭开茶盖抿了一口,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看着焦长卿,仿佛若有所思。
焦长卿静静等候,见她不语,便抬眸看去,对上她的目光之后,沉沉发问:“娘娘为何这样看着微臣?”
孟夕岚收回目光,微微笑了笑:“没什么,本宫只是第一次在你的脸上看到这样不安的神色。”
虽然,他隐藏得很好,可她看得出来。
焦长卿长叹一声:“上次,让娘娘受到惊吓,乃是微臣失职!”
孟夕岚淡淡道:“本宫这辈子受到的惊吓还少吗?实在不差这一桩。算了,只要太子不知情就好。”
她稍微停顿一下,又道:“那一日,本宫不该对你咄咄逼人,你已经尽力了。”
焦长卿听见她安抚的语气,僵硬的神情略有缓和。
“娘娘不必如此,微臣的确做得不好。”
之后,两人稍稍沉默,孟夕岚才又道:“那孩子快百天了,本宫是不能见他的,你替本宫去一趟孟府,也好让本宫心安。”
那孩子出生之后,孟夕岚一眼都没敢多看,恍恍惚惚间,就把那孩子给送走了。
她不敢多看,生怕只是多一眼的功夫,自己就会舍不得。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一点都不要去想,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把日子记得清清楚楚,每一天都在心中默算。
焦长卿闻言立刻点头答应。
孟夕岚随即唤来宝珠,让她把自己做的两件小衣拿给焦长卿:“这个你也带去。”
这衣服是她熬夜做的,每每到了晚上,睡不着时,她就会给他缝衣服,带着赎罪的心情。
焦长卿接过东西,仔细拿好,缓缓道:“娘娘,那孩子留在孟家是最安全的。”
“那里的确比宫里安全,本宫不后悔……”
她做了不得已的选择,所以,她不后悔,也不能后悔。
“若是娘娘难受的话,微臣可以亲自画一幅那孩子的小像……”焦长卿除了擅长医术,画功也不错,都是小时候跟着祖父背诵药材的时候练出来的。
她的亲生骨肉,她怎能不想?怎能不念?
孟夕岚闻言垂眸看着手上的玉戒指,深深凝思,继而摇头道:“不,本宫不能留下任何让人猜忌的证据。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他长大了,本宫总会见到他的。不用什么画像,只要看他一眼,本宫就知道他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