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月亮犹被乌云半遮面。
黑暗中的生灵渐渐从藏身之地露出头来,小心谨慎地释放一点声音,窸窸窣窣。随后,没有发现危险的它们胆子略大了些,开始觅食、打架、撒欢、社交……热闹非凡。
茅屋内三盏油灯只留一盏,放在桌子中央。
沈清躺在床上。
早时,子明遭禁制反噬重伤,被子慕予藏在旧棺材里,他醒来后,觉得这想法很天才,躺着感觉也不赖,后来便同意子慕予磨了许久的要求:用副旧棺材板,给她做了个专用小窝。
此刻,子慕予便陷在棺材的棉花垫里,两只小脚丫架在棺材边板上,望着茅屋顶出神。
床上之人呼吸清浅,显然还没睡着。
“沈师父,最厉害的傀儡术能达到什么程度?”她问。
沈清睁眼。虽然已经在山上度过许多个夜晚,她还是没有习惯躺在山间野外,入睡困难,也不敢睡得太沉。
听见学生问,便侧身,以手作枕,垫起头。
“傀儡术的终极目标,是创造出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人。”沈清道。
“那师父岂不是快登峰造极了?我记得第一次去你家院子,见到的那个像子明的傀儡人已经很真了。”子慕予道。
沈清轻笑摇头:“我这点微末道行,还差得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时没多久便看出他是假人。看着像真的,跟乱真,差着十万八千里。”
子慕予大概能理解沈清的意思。
以假乱真,那就需得孙悟空与六耳猕猴的区别,普通人识不得,天宫、地府识不得,仅有如来识得。
这么想来,到底有些惶惶。
如果真能把傀儡术练到如此境界,几乎是造人的本事了。
女娲么?
“沈师父,你也是神?”子慕予睁着崇拜的大眼睛。
沈清微愣,随后神色有些落寞地道:“我不是。不仅是我,你庄师父、柳师父,还有你柳师公,都不是。”
“人与神,到底是如何界定的呢?难道本事大一些,可以呼风唤雨,就是神了?”子慕予好奇。
“顺序反了。登了神册,神骨才生,神魂才醒,也才能修炼出只有神才能驾驭的法术。”沈清道。
子慕予的脸耷拉着,靠在肩肘上。
原来如此。
这么多年,子明一直没有亲自教她,或许就是因为这个?
她没资格学他的本事。
“那如何才能登神册呢?”子慕予索性坐了起来,毛茸茸的脑袋搁在棺材板上。
“有些人凭积德与修炼,有些人凭神明赐福落名,而有些人是生来便在神册上的。”沈清道。
沈清的话与丰俊朗所说,倒没出入。
“子明呢?他是哪种?”子慕予问。
说起子明,沈清的脸上涌起一阵柔光。她重新平躺在床板上,有些茫然地看着屋顶。
“子明么,他原本生来在神册上的。只是他不想成神,便逃啦。他被家族除名,神册上也摘了名字。后来,他突然变卦了。”说到这里,沈清眸里先是升起一阵幽怨,接着是无奈自嘲之色,“他凭着自己的天赋异禀,最终还是修炼成了神。”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本来可以靠拼爹,偏偏靠才华”的那种人吗?
忒容易招人嫉妒的存在。
本来子慕予还想问“神册是什么东西”,“哪些人登神册又是谁决定的”这些问题的,可是沈清寥寥几句话,浓浓的故事感扑面而来,勾得她此刻精神抖擞,一点睡意也无。
“沈师父,你和爹爹之间的恩怨情仇能抖落一下吗?”要是可以,顺带讲讲这具身体的母亲呀!
子慕予舔脸哄着,却撞到了铁板上。
“不能。”沈清淡淡地直接拒绝,转身朝里,闷声道:“睡觉!”
心知不能如愿,子慕予只好躺下。
因为想以最短的时间将三位师父的本事掌握,子慕予的课程安排得十分紧迫。每天寅正,也就是凌晨四点,老庄头会上山,接替沈清,教她拳脚功夫和内功。所以,她的睡眠时间不多了。
子慕予收敛心神,逐渐摒除山野间的嘈杂,固定思绪,缓缓睡去。
……
不知过了多久,子慕予突然感觉一阵心悸,猛地睁眼。
屋里的油灯不知何时灭了。
老庄头提供的油,量绝对是够的。灯芯每夜也有足够的份额。
所以,应该不是油燃尽了或灯芯没了。
关着门,室内一般无风,也不该是被吹灭的。
或许是被潜进来的小动物碰着了?
子慕予神思迅速回笼,感知周遭的一切。
沈清的呼吸声很是沉缓,应在深睡眠中。
子慕予屏住呼吸。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过于安静。
所有生灵似乎全部销声匿迹,没有鸟叫,没有虫鸣,听不见树叶草茎摩擦的沙沙声,也听不见山涧水流声。
外面的世界,像死了。
子慕予迅速而小心地翻身坐起,从棺材上滑落,蹑手蹑脚摸到门处,于门缝处往外瞅。
奇怪哦。
怎么起了如此大雾?
到处白茫茫,没有流动,像凝滞在半空的棉花,树影若隐若现,天空是半点也瞧不见。
以前从没有过。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如此诡异的情景看着有些不祥。
子慕予回身,来到床前,压低声音呼唤沈清:“沈师父,师父……”
沈清一动不动,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子慕予尝试点灯,可是打了好几次火石,都看不见火星。
她坐在黑暗中,心中的不安感愈来愈重。
子慕予决定,要出去探一探。
咯吱。
开门的声音在死寂中尖锐地刺激着她的耳膜。
她在浓厚的白雾中缓缓穿行,很小心,怕迷路,用石头给每一棵经过的树做了记号。
精神高度集中,倾听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某种声音。
可是,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心跳声,再无其他。
过了一阵,子慕予发现,她还是迷路了。
看不见天,她分不清东西南北。
来时的路,早已被浓雾掩去踪迹。
更加诡异的是,她无法在身边的树上找到自己做下的记号。
子慕予扩大范围查找,那些记号好像自己跑了一般,无踪无影。
不敢再走,她选了一棵粗壮的树,像猿猴一般开始攀爬。
可是等到她爬到树顶,也无法拨雾见天。
当子慕予有些失望地以为自己此举将一无所获时,她看见不远处居然有一处云雾旋涡。
那里,似乎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