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为什么打架?”沈清手叉着腰,神色凶凶,看着并排站着的三人。
其实也不是并排站着。
丰俊朗明显不服气,歪歪扭扭靠在木柱子上,同样歪歪扭扭的是他头顶的发髻、衣衫,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细缝,黑漆漆的,看不见眼白,也不知他是看天还是看地。
古元卓颊部肿得老高,像含着一个大鸡蛋,他也不服气,气鼓鼓如小金鱼瞪着丰俊朗。
子慕予的脸最干净,只是磕破了嘴唇,蛮大的一道口子,伤不重,但是流的血最吓人。
苏柔皱着眉头,用干净的手帕按着子慕予的伤口:“怎么老是受伤呢?流了那么多血,又要养好久才能恢复元气。”
老庄头脸色最黑,浑浊的眼睛盯着丰俊朗,带着杀气。
高峥蹲在石板上磕着南瓜籽,一副快乐吃瓜的表情。
坐在高峥身旁的柳寻双拿着本医书在翻,也不知是在看书,还是在听热闹。
冯继洲一直在观察子慕予。
他不是直直地看,每次都是有意无意瞟一眼。
他来的时间不长,可是现在,他对子慕予开心、生气、难过等一些微表情了如指掌。
比如现在,他就觉得子慕予很开心。
虽然小脸皱巴巴的,眉毛拧着,眼睛却在痛快地唱着小歌。
也不知她是打了人痛快,还是被人打了痛快。
“说啊,为什么要打架?”沈清见三个人都不说话,音量提高了几十分贝。
丰俊朗不屑于解释。
于是古元卓可以“恶人先告状”:“他骂我!”
丰俊朗懒得争辩,冷哼了一声。
“他骂你什么了?”沈清继续审。
“他骂我长了好多毛。”古元卓一本正经地道。
“噗!”最先没忍住的是高峥。
柳寻双忍住了,可是忍得鼻不是鼻,眼不是眼,拿在手中的书因为气息的紊乱而微微颤动。
“咳咳……”沈清眼角抽搐了一下,才压得住翘起的嘴角,不过,她的心终究要偏向丰俊朗一些,“他说你头发长得好啊,不算骂人。若你觉得他是骂人,你可以骂回来,不应该动手。”
“不是我先动手的,刚开始的时候,我就是摸他一下,都没用力,不信你问他!”古元卓指着丰俊朗,“是他狠狠踹了我一脚,我才还手。不关弟弟的事,他是怕我受欺负,才帮我的。我们才是吃亏的一方。”
丰俊朗依然用鼻孔说话:哼!
高傲如他,怎么可能承认吃亏、挨打的是自己?
沈清目光落在子慕予身上。
这孩子一直不做声,很是一派旁观者姿态。
“慕予,你来说说这是什么回事。”沈清道。
子慕予眼睛眨啊眨。
所有人都看着她。
古元卓不住地给她使眼色。
冯继洲平静的脸上终于洋溢出几分兴味来。
可没曾想,子慕予认错的态度非常干脆诚挚:“我自首,是我叫元卓去打他的。”
她转身,抱拳冲丰俊朗深深做了一个长揖,“对不住,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
丰俊朗原本并不觉得怎么样,刚才发泄一通,心中的痛苦和压抑缓解了不少,只是胸口还闷着一口气。
现在听了子慕予的话,胸口闷着的那口气真化成委屈,汹汹地涌上鼻翼,涌上眼角,化成晶莹的泪珠,一滴滴往下掉。
沈清心疼不已,一把将丰俊朗抱进怀里。
这一下,更不得了。
丰俊朗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道:“清姨,我没父母,没师父了。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沈清胸口一恸,跟着淌下泪来。
她一边轻拍着丰俊朗的脊背,一边哽咽着道:“你怎么会只有一个人呢?你还有舅舅,还有我们呢。”
丰俊朗此刻对“舅舅”两个字并不反感。
他觉得好孤单。
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那种无尽荒凉、冷到骨子里的孤单。
他渴望亲人。
就算这个亲人是他人口中的逆贼,这时候的他也觉得无所谓了。
他需要这样一个人存在。
跟他流着相同的血的人。
跟他有着相同思念的人。
让他不至于觉得自己是这天地间的弃子。
想到此处,他的眼泪更加滂沱,快要淹了沈清的脖颈肩膀。
子慕予嗳地松了一口气。
努力了这许久,终于是彻底哭出来了。
古元卓见丰俊朗哭得昏天暗地,有些心虚。听丰俊朗刚才哭着说的话,才知道这个人竟是死了父母,又死了师父,怎一个惨字了得。
这么惨了,还挨了自己一顿打,太不应该了。
他挪到丰俊朗跟前,伸出一个手指头,轻轻戳了戳丰俊朗的肩膀:“欸,对不起哦。你不要哭了,我家米缸里还收着一张大饼,送给你吃,全部都给你。”
“谁稀罕你家的破饼。”丰俊朗抽抽噎噎地道。
“不要饼啊,那我让你打一顿回来,出出气?”古元卓道。
“打得手疼得快要断掉了,不打。”丰俊朗继续抽抽噎噎。
“那怎么办?”古元卓嘴一扁,也要跟着哭。
“你哭毛?”丰俊朗撇嘴道。
“你好惨,没了爹娘,又没师父,比小白菜更惨。”古元卓哭唧唧地道。
“小白菜?”丰俊朗擦了擦眼角。
子慕予一听,觉得场面不太对劲,正要阻止。
“弟弟教过我一首歌,我唱给你听。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两岁呀没了娘呀……”古元卓凄凄惨惨呜呜咽咽唱了起来。
丰俊朗听了,再次破了大防,哭得昏天暗地。
涝了涝了!
真是小看这些男孩子哭泣的能力。
子慕予回了内室,倒了两杯凉白开,又跑到厨房舀了点盐溶在凉白开里,端到丰俊朗和古元卓面前。
“弟弟啊,你是想让我擦脸吗?”古元卓伸手在杯里蘸了点水,往脸上摸。
“喝。”子慕予道。
“欸!”古元卓二话没说,端起杯子就饮。
丰俊朗傲娇地不愿意接。他刚才是在发呆,可是子慕予怂恿古元卓打他的话,他是还是能听见的。
他觉得子慕予这个人的心真是黑透了。
“你嚎了那么久,不觉得口干吗?”子慕予道。
丰俊朗舔了舔嘴唇,确实挺干的。
不仅嘴唇,眼睛也涩得发疼。
眼泪硬挤才能出来一点。
丰俊朗接过杯子,抿了一口,皱起眉头:“怎么是咸的?”
“我问你,你的眼泪是什么味道的?”子慕予反问。
丰俊朗舔了舔:“咸的。”
“你流了那么多眼泪,不补点回去,小心真的眼瞎哦。”子慕予老实在在地解释。
说起眼瞎,丰俊朗想起先前夜里伸手不见五指闹出来的事,有些不好意思。
他不好意思再哭。
一是眼泪流得差不多,心中哀痛尚存,但已经不是压在心里觉得呼吸都困难、想吐的程度。
二是,他看着子慕予的眼神,总觉得有辣么一点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