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鬼差稀少,阎王忙于建设地府,无暇管理地方鬼魂。
单春晓身为本地无常,他有绝对的权力处置鬼魂。
蒋阳村的鬼魂死于乱世,地府无暇顾及,所以蒋工页可以让他们的魂魄修复孩子的魂魄。
蒋工页对蒋阳村的村民恨之入骨,他要折磨剩下的魂魄。
他联合单春晓洗去剩下村民的记忆,让他们误以为他们被厉鬼所杀。
是蒋工页救了他们,并且复活他们。
在村民的记忆中,蒋工页给他们新生,他们愿意听从蒋工页安排。
蒋工业要重修神庙,他们全力支持,建造一个气派地神庙。
哪怕他们不知神庙里面供奉的是谁,他们也愿意供奉,只因为蒋工页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他们奉蒋工页为村长,以蒋工页为主。
事实证明,村民们的决定是正确的。
蒋工页带着他们活了百年,虽然每次魂魄和肉体不能完美融合,他们会痛苦,或者意外死亡,但他们还活着。
蒋工页带他们永生,并且他们得到新的身体,以前的知识还属于他们。
他们用小孩子的身体学习早已学会的知识,百年来的学习,把他们打造成天才。
蒋阳村也发扬光大,成为许多家长眼中的圣地。
蒋工页自始至终都很淡定,他的孩子被他养大了,他的孩子还在。
以前发生的事情,他记在心里,每次提起,他表面平静,内心早已溃烂不堪。
云然然听完一切,她愣了愣,随之被怒火冲的头晕。
她一手拽住苏凝的衣角,气得喘粗气,“别管那群村民了,他们早该在百年死亡,蒋工页就不该救他们。”
气死她了!
救命之恩,不说报答,反而杀害救命恩人的妻儿,他们不配为人。
云然然看蒋工页的目光都变得怜惜,多好的一个人,有实力又有担当,不畏生死。
人和妖很少能被身边的人祝福,蒋工页身为捉妖师,却能得到身边人的祝福,这多么难得。
他没死在捉妖和抓鬼的路上,也没死在妖鬼的手中,而是死在自己手中。
多么可笑,蒋阳村的村民把一个正直善良的捉妖师变成一个残忍嗜血的厉鬼。
云景阔认同妹妹,他也觉得有些人该死。
哪怕蒋工页身负罪孽,手中有无数生命,云景阔也没办法把蒋工页当成一个坏人。
他扪心自问,如果蒋工页的经历发生在他身上,他可能比蒋工页好残忍。
后卿收起懒散的态度,他忽然有些同情蒋工页。
他想到来时路上,蒋依然说村内无人自杀。
当然不可能有人自杀成功,蒋阳村村民虎视眈眈,有新的身体,他们就上去附身,成为自杀的人,根本不存在自杀死亡的情况。
英招点点头,表示赞同,“我觉得我们来蒋阳村什么都没发现,我们还是打道回府吧。”
后卿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没有使命感,旁人的生死,跟他无关。
云然然立即点头,她什么都没发现,她只是来玩的。
苏凝和云景阔想得多。
云景阔双拳紧握,他目光坚定地说:“你们先回去,我去地府跟黑白领导汇报工作。”
言外之意,他不会放任蒋工页害人。
云景阔私心不想管蒋工页的事情,但他身为走无常,如果蒙住眼睛,随便蒋工页害人,他跟单春晓没有区别。
云然然胸口发闷,她气得自闭不说话了。
她理解哥哥,她也能理解蒋工页,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英招根本不在意云景阔的做法,云景阔选择站在地府那边,他毫不意外。
剩下苏凝,云然然和英招都在等苏凝的决定。
苏凝叹息道:“阎王已经知晓蒋工页的所作所为。”
蒋工页早已身死,他现在的身体是被人的,他属于鬼魂,归地府。
云然然目光黯淡,她哭着说:“可是他去地府,他会死的。”
苏凝帮云然然擦干净泪水,她很理智的分析道:“他杀了数百条生命,他救的人岂止上百个,他去地府,未必会死。”
云然然收起泪水,只要不死就行。
英招倒是觉得蒋工页早就不想活了。
他搞不懂蒋工页的做法,他慢悠悠地走到苏凝身边,思索片刻。
“所以……蒋工页的报复,就是让剩下的那群人……永生?”
嘶,这是什么奇葩的报复方式?
恨一个人,就是让对方永生?
蒋工页专心看着怀里的孩子,他不断的为洞洞输送自己的鬼力。
好似外界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苏凝手指并拢,随意画出一张固魂符贴在洞洞身上。
洞洞的气色变得不错,魂魄也不痛了。
蒋工页见状,他不解地望向苏凝。
苏凝神色淡然,好似帮洞洞巩固魂魄的人不是她。
她伸手敲了下英招,“怎么可能!”
“蒋工页把他们的魂魄移到别人的身体里,魂魄和身体不合,他们的痛苦,比死,更甚。”
“村民要想减少痛苦,旁人的身体不行,只有用至亲之人的身体才能得到减少魂魄与身体磨合的痛苦。”
英招恍然大悟,他想通了,“所以……村民们想要减少痛苦,又想活下去,只能杀了至亲之人,夺走他们的身体。”
让村民亲手杀死亲人,他们得到永生,却失去了所有的情。
苏凝目光很淡,她的声音清冷,给人一种很难接近的错觉。
“不仅如此,每换一具身体,他们的魂魄就少一分,他们就多一分痛苦。”
“村民们死又死不掉,活又活不好,他们每一口呼吸,都充满了刀片。”
看似永生,实则是恐怖的狩猎,村民能活多久,主要看蒋工页的心情。
英招眼睛一亮,他又皱了皱小脸,好复杂,时间也久,还不如一刀解决了村民,既省事又省时。
他还有一点不理解,“既然他们需要用血亲的身体,为什么他们会盯上我和你的身体?”
他们刚来蒋阳村的时候,村民们对英招虎视眈眈。
不等苏凝为英招解疑,蒋工页声音暗哑地说:“因为他们贪婪。”
英招:嗯???
蒋工页席地而坐,他把洞洞抱在怀里,二人相互依存。
他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脸上没了一开始的狠厉。
“我一开始是想让他们成为孤家寡人,他们结婚生子,把孩子的魂魄献给洞洞。”
“一具身体可以用二十年左右,他们为了减少痛苦,或者用更完美的身体,他们就会早点把后代献祭给洞洞。”
“久而久之,有些人没有后代,他们只能把目光转移到外来人身上。”
“容貌,是他们首选。”蒋工页忍不住嗤笑道:“真是可笑,他们一个个长相丑陋,心也肮脏,却想找一具容貌上乘的身体。”
蒋工页从一开始满身是刺,到目前对苏凝等人少了敌意。
他们流露出的真实情感,让蒋工页感到一股熟悉感。
他还有师门的时候,也像他们这样,正直又善良,嫉恶如仇,又悲天悯人,又有自己的底线。
云然然可耻地笑了,“你说得对,他们就是一群人丑,心也肮脏的东西。”
蒋工页没想过活命,他在苏凝等人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我手上染了无数鲜血,我无颜面对师父,我也有愧捉妖师这三个字。”
“但是我的孩子,洞洞是无辜的,他所吞噬的魂魄都是已死之人的魂魄,是我逼迫他吞下他人的魂魄。”
“他一出生就死了,死后还被厉鬼吞噬魂魄,我用百年的时间,才把养大这么大。”
“他没有错,错的人,是我。”
蒋工页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他知晓对面的人有同理心。
他能力有限,不能永远守护洞洞,他只希望洞洞多活些日子,对面的人,能做到。
他愿意敛去锋芒,收起恨意,跟他们说出一切。
洞洞双目含泪,他拼命地摇头,“爹爹,你是爹爹,你没有错。”
“爹爹,我再也不闹着要同龄人跟我一起玩了,我只要爹爹陪在我身边。”
一开始,洞洞被蒋工页喂食魂魄,自从洞洞有自主意识,他就自己吞噬魂魄。
甚至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吞掉他人的魂魄。
洞洞早已被他吞噬的魂魄影响。
蒋工页既欣慰又心疼,他小心地抚摸洞洞的小脸。
如果夫人还活着,他们一家三口,一定是令人羡慕的一家人。
可惜,没有如果。
蒋工页眸光瞥向苏凝,他精准找到这群人的头。
“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苏凝敛下眼眸,她神色松动,说道:“你说。”
蒋工页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孩子,“希望你能把洞洞送到我师父手中。”
苏凝一眼看穿蒋工页想要自杀的打算。
她没说同意,也没说拒绝。
“其实,你和洞洞都能见到你师父。”
事情还没到必死的结局。
苏凝埋头发消息,不一会,蒋工页的师父从地下冒出来。
他的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身上的功德之光耀眼夺目。
他看到陌生的徒儿,满目心疼。
蒋工页见到师父的那一刻,他好像不会呼吸,他不知所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等待他的是宽容还是责骂。
师父声音和蔼,他蹲在蒋工页身边,说:“傻孩子。”
蒋工页瞬间红了眼睛,他别过头,擦干净泪水,举着洞洞说:“洞洞,喊师公。”
洞洞害羞地躲进蒋工页怀里,他瓮声瓮气地喊道:“师公好。”
师父连连应承道:“洞洞好,真是个乖孩子。”
蒋工页不敢看师父的眼睛,他恨所有人,唯独不恨师父。
师父不仅是师父,在他心里,师父也是父亲。
何况师父为了救洞洞而死,他对师父只有感激,没有怨恨。
师父故意板着脸对蒋工页说:“百年不见,你胆子越发小了,竟然不敢直视为师,难道你不想见到为师?”
“不是。”蒋工页抬眸看了眼师父,他又迅速低下头,“我羞愧做你的徒弟,我给您,丢人了。”
“为师脸皮厚,不怕丢人。”师父满不在乎地说。
话音一转,师父目光真切地说:“你做的很好,为师教你护短,你为妻儿报仇,没有错,你不用羞愧。”
“为师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的孩子,我当时要是能早点赶到杀了厉鬼,洞洞至少能保住魂魄。”
“我死后,灵魂直接入了地府,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救活洞洞。”
“如今看到洞洞魂魄还在,你还在,我就心满意足了。”
蒋工页放下洞洞,跪在师父面前,低声喊道:“师父。”
师父心中酸涩,他最得意的弟子,被蒋阳村的村民害惨了。
师父扶起蒋工页,抱起洞洞,他和蔼可亲地笑着说:“洞洞,师公第一次见你,送你一份见面礼。”
“愿你,往后,无灾无难。”
蒋工页还不懂师父要做什么,他推辞道:“师父能来见洞洞一面,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苏凝意识到蒋工页师父即将做的事,她蹙了蹙眉,没有阻止。
师父把洞洞还给蒋工页,他不悦道:“长辈赐,不可辞。”
蒋工页无奈道:“谢谢师父。”
洞洞奶声奶气地跟着说:“谢谢师公。”
师父捏了捏洞洞的小脸,还有几分竹叶青的影子。
无数的金光与修为从师父身体内流向洞洞,洗刷洞洞魂魄的罪孽,修复洞洞的魂魄。
蒋工页身体一紧,不可思议地看着师父失去功德和修为。
他眼神空洞,仿佛失神了般,“师父,不要。”
师父最终消散,他用自己的鬼魂,修为和功德,换洞洞平安顺遂。
这是长辈给晚辈的祝福。
蒋工页怔怔地盯着师父消失的方向,眼睛一动不动,脸上的肌肉止不住的颤抖。
他的眼里流出血色的泪痕。
洞洞低头望着双手,他不疼了,他看着消失的师公,无措地僵住。
苏凝缓缓闭上眼睛,为蒋工页的师公默哀。
云然然的心脏揪心地疼痛,师父的功德那么刺眼,他做了那么多的好事,为什么落得消散的下场?
云景阔看到已经没有孽缘的洞洞,他也愣在原地。
后卿和英招则诧异于师父那么决然的牺牲,只为了一只第一次见面徒孙。
蒋工页仿佛失去所有的力气,他瘫软在地,百年来,第一次感到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