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号这天,轮到三儿子杜云成回津市上班去了,该二儿子杜美成值班陪床,但是来的不是儿子,而是风尘仆仆的儿媳妇林秀珍。
林秀珍进来的时候,皱了下眉,屋里的空气太差了,根本不适合病人休养。
林秀珍个子很高,骨架大,性格明快,结婚很多年了,一直跟婆婆和公爹都喊爸妈。
林秀珍把东西放好,跟公爹杜薛涛说,“爸,美成已经不能请假了,他这个月已经休了十天假期,超了标准了,老板不让他休了。所以我来替他。”
林秀珍想一路,觉得还是要提前交代好,以免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在公公和婆婆心里。
钱翠凤已经不会说话了,有些花白的头发黏腻的贴在脸上,枕头上的头发也打着缕,油汪汪的;脸色有些苍白,浮肿的厉害,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儿媳妇一眼,摇摇头;不过所有的人都没发现。
杜薛涛洗完了钱翠凤的脸和手,漂洗了一下毛巾,准备去外面的厕所倒水。
林秀珍:“爸,我去倒!”说完,从公爹手里接过盆,开了门,端着盆走出去,走廊的温度比病房内的温度低一些,空气也清新一些。
林秀珍四周一踅摸,旁边还有一扇窗户留了条缝,能进来风;她倒完水,涮了下盆子,又接了点凉水,站在走廊那个开着一条缝的窗户边,大口的呼吸着。
大约过了几分钟,她才又端着水,朝病房走去。
林秀珍的本心是不想来陪床的,可是老板找她先生谈话了,说他已经休了两个周了(每周工作五天),家人需要照顾,工作也不能耽误......杜美成跟媳妇说了老板的谈话,不过他没提出来让媳妇去医院,可是他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再怎么着,那也是自己的老娘。
不过他似乎忘记了,曾经被家里人轰出去住宿舍、以及夫妻俩需要帮助的时候父母的无动于衷、以及生女儿时是小姨子帮忙伺候的媳妇做月子......
于是林秀珍对丈夫说,“我去吧,先说好啊,我是替你去的;性质不同!”
杜美成比较少言,但是不是傻。于是点点头,“我知道,别让他们欺负你就成。”
林秀珍后来想起来,那个后悔啊,自己咋也是个傻子呢?
儿子伺候不了,让他们一家子想办法啊,自己“显摆”什么贤惠和大度啊!
林秀珍很想捶打自己一顿,但是想想先生对自己家人的好,只能算了。
“算换他的真心吧!”林秀珍安慰自己。
隔天,杜美成跟厂办问有没有车去冀北市出去办事儿的,厂办主任一听说林秀珍想搭车去华阳镇,就安排了人跟车去冀北市药局拿资料;质检科那边也派了个人去药检所拿检验报告,于是司机带了两个办事员和林秀珍去冀北市了。
半路上,拐个弯到华阳区华阳镇把林秀珍送到医院,其他几个人继续开车去冀北市办事情去了。
林秀珍到了医院,看到有些破败的医院,心里想着,华阳镇这两年落魄的厉害,跟蒸蒸日上、日新月异的静北县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了。
按照之前杜美成告诉她的信息,她左转右转终于找到了病房,看到脸色苍白、头发花白打卷、佝偻着腰、很瘦弱的公爹,看那面相,还不如躺在病床上的婆婆壮实,心里多了丝心疼,但是随即又掐灭了那点恻隐之心。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咎由自取,说的就是公爹杜薛涛吧。
林秀珍坐在病床边的板凳上,看着病床上的婆婆,闭着眼,张着嘴,呼噜呼噜的痰声在身边回响;杜薛涛坐在了旁边的空床上,看着病床上的老伴,回答着同病房病友的好奇问题。
“这是你闺女?”紧挨着门口的一号床的老太太,是普通的脑出血,住了一个多月了,恢复的不错,可以自己下床,声音很洪亮,舌头说话不太灵活,但是能听清。
“不是,是儿媳妇,老二家的。”
杜薛涛跟其他三个老太太很熟悉了,麻利的回答着问题。
六号床,也就是钱翠凤旁边床的那个老太太的闺女接了话,“这儿媳妇不错,还过来给陪床,这是请假了吧?”
林秀珍扭头看看对方,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齐耳短发,有些胖,看着就很厉害的样子,就好像当年她第一次见到婆婆钱翠凤的感觉。
“是请假了,大姐。”
回答完,林秀珍扭头继续看着躺在床上不能动的婆婆钱翠凤。
她忽然想起来,好像是1990年还是1991年着,钱翠凤跟儿子杜美成吵架,嚷嚷着“我将来老了,谁都不用你们,我买包耗子药吃了就行了。”
如今,林秀珍内心不胜唏嘘,很想很想问出口,“妈,你的耗子药买了吗?要不要给你买了放床头?”
不过,林秀珍没问,她觉得万一问了,真出现什么意外,未必有人理解她---包括丈夫。可是看着一动不动的婆婆,觉得真是无语至极。
虽然丈夫杜美成号称知道父母的偏心并且表示对他们曾经的伤害很难过,但是每次钱翠凤住院该掏的钱一分不少、该陪的陪床一次都没落下过。
所以林秀珍听之任之,不发表不同意见,好在杜美成对自己娘家的所有人都很好,超过了对他的父母兄弟,也能宽慰自己了。
快中午的时候,大嫂杨春妮送的饭,给婆婆和公公煮的馄饨,给陪床的人送的米饭炒菜。
见到弟媳妇林秀珍,杨春妮很惊讶,她知道妯娌有心结,“哎?怎么是你来了啊?老二呢?”
杨春妮对两个小叔子都相对比较亲近,结婚的时候,两人都还在上学。
“他不能再请假了,老板不批了,我就替他来了。”
林秀珍说完,冲大嫂一笑。
“你们赶紧吃饭吧,我回去还得接儿子放学。”说完,杨春妮拿着前一天的饭盒、饭桶,旋风一样的消失在门口。
“你家的饭可真早!这又是给送的什么啊?”二号病床、钱翠凤对面床位的老太太,比较年轻,也就是五十多岁?但是也相对很重,她家是大闺女陪床,说话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