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芳亭没注意到儿子的异常,忙着让青蒿给他拿果盘、果汁,还笑说,“吃点果子消消暑,但不能多吃,免得坏了肚子。”
江嘉宇沉声道,“母亲,你忍心么?”
贺芳亭没反应过来,“什么?”
江嘉宇胸膛起伏,“今日我去松荣堂问安,祖父祖母暑热难当,寝食不宁,脸上都带了病容。母亲这里却......您怎么忍心!”
贺芳亭看着自己的亲儿子,怔了数息,脸色沉了下来,“宇儿,你这是在指责我?”
江嘉宇哪敢落个指责母亲的名头,一撩长袍,跪倒在地。
“儿子不敢!只是,儿子启蒙时,母亲曾教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对别家的老者、幼童尚且如此,又怎能忽略了自家的?母亲为着与父亲置气,对祖父祖母不闻不问,儿以为,有悖孝道!还请母亲改过自新,以身作则!”
贺芳亭定定看着他,头脑轰然,心里只有一句话。
......这真是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孩儿么?
他懂得心疼祖父祖母,为何不心疼他的生身母亲?
江嘉宇膝行两步,恳切地道,“娘,全家人都在看着你!你万不可行差踏错,毁了这些年的好名声!”
贺芳亭缓缓道,“以宇儿之见,为娘该如何?”
江嘉宇以为她听劝,喜道,“也不如何,就同以前一般,接管中馈,也好让父亲专心朝事,不被俗务所扰!”
贺芳亭深吸口气,“我因何不再掌家,你知道么?”
江嘉宇犹豫了一下,“知道。”
贺芳亭:“既然知道,又为何来逼我?”
江嘉宇急道,“不是逼你,只是想与你讲讲道理!”
贺芳亭:“你的道理,该与你父亲去讲!”
话赶话的,江嘉宇脱口而出,“父亲并无大错!”
话音未落,屋中所有人都呆了,齐齐看着他。
半晌,贺芳亭才一字一句道,“你认为,你父无错?”
原来如此!
原来他认为父亲无错,所以才会不顾她的感受,与那谢容墨相交莫逆,好得如兄弟一般!
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江嘉宇也就豁出去了,慨然道,“是,我父无错!于理,兼祧两房,是为早亡的大伯传承香火,母亲没有理由反对。于情,父亲与谢姨两心相知,志同道合,母亲为何不能做个好人,成全他们这段旷世奇缘?”
贺芳亭有无数反驳、训斥的话语,只哽在喉间,说不出来。
如果是别人在她面前这般大放厥词,她绝不会容忍。
不让那人痛哭流涕,她不姓贺。
可这是她儿子,一日日看着长大的亲生儿子!
刚生下来的时候,他还没有她的手臂长,襁褓中玉雪可爱,学走路时步履蹒跚,抱他在怀,便觉此生圆满,无比快乐。
她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他分毫。
青蒿忍无可忍,贸然犯上,气愤地道,“大少爷,您怎能这么说?不成全他们,郡主娘娘便是坏人么?”
况且,郡主娘娘既非他们的爹,也非他们的娘,为何非要逼着郡主娘娘成全?
江嘉宇一直觉得,母亲身边这些侍女过于跋扈,过于刁钻,母亲不明事理,与她们的挑唆大有关系。
便冷着脸道,“我与母亲说话,你也能插嘴,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青蒿忙跪下请罪。
贺芳亭揉了揉太阳穴,疲倦地道,“我的侍女,轮不到你来教训。”
说着抬手示意青蒿起身。
顿了顿,又道,“宇儿,你先回去。”
她要好好想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何本该维护她的儿子,完全站到了江止修那一边?
江嘉宇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不想走,“母亲,父亲向来敬重你,他对谢姨的那点儿情意,影响不到你在家中的地位。谢姨也与你不同,她如一棵小草,依附在父亲羽翼之下,伤不到任何人!您为何,为何就是容不得她?”
贺芳亭侧了侧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意。
这就是她儿子,亲儿子!
本是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却长出了刺伤她的利刃。
他是不是以为,她这个当母亲的不会伤心?
“来人,送大少爷回去!”
便有两名健壮的仆妇上前,要去搀扶江嘉宇。
“不用你们,我自己走!”
江嘉宇恼怒起身,施礼告退,“儿盼母亲早日想通!”
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复杂地看了母亲一眼。
其实,母亲不成全父亲和谢姨,他并不奇怪,因为母亲这个人,根本不懂人世间的真情真爱。
她的心里,装的全是权势、地位、算计,又冷又硬。
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父亲大约也很累,才会对温柔体贴的谢姨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