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皇城比扬 州要冷许多,入夜的风已不再轻柔,而是生硬中透着寒意,吹得树叶瑟瑟发抖,沙沙作响,连挂在天边的上弦月都蒙上几分清冷。
偌大的府邸灯火通明,除了偶尔走动的下人便听不到其他动静,可见这是一户是家风严谨的高门望族。
书房门被敲响,门内的人应了一声,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男人推开门,卑躬地走了进来,来到书房主人跟前,行礼将手中之物双手奉上:
“大人,扬 州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
主人是个四十左右的男人,身材中等,穿着深紫华服,举手投足尽显贵气,浓眉高鼻,不难想象他年轻时定是个意气风发的英俊公子。
岁月在他眉眼间留下细纹,如今留着短须,看上去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他本在批阅公文,听到来人禀报放下手中的纸笔。
“扬 州?”男人似乎有些惊讶,但没等来人回答,他又很快问道:“顾侯爷离京多久了?”
青衫中年男人闻言一顿,想了想回答:
“有两个多月了吧。”
他是这位大人最信任的门客,不是因为他比其他门客聪明,而是他更懂得察言观色和见机行事。
听到这个回复的大人嘲讽似的自言自语,“雷厉风行的活阎王查个贪墨案需要这么久?”
说着示意门客上前,“信拿来我看看。”
门客不敢怠慢,递过信后就退到一旁,静候大人吩咐。
大人很快就将那封不长的信看完,眉头一下就拧成一团,脸色也变得肃然。
门客见状疑惑,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人?怎么了?”
大人将信扣在书案上,盯着跳跃地烛火微微眯缝起那双平时锋利逼人的双眸,“还记得当年和东洋那一战么?”
门客愣了一下,很快便想到了某件事,错愕地求证:
“您指的是四年前?”
大人的盯着烛火的目光不动,语气却愈发冰冷:
“嗯,有人想旧事重提。”
虽然他没有明说“旧事”是什么,但门客却福至心灵地知道他指的是东洋之战的隐情。
门客语塞:“啊,这......若是被顾侯爷知道了,刘诚一个小小郡守恐怕拦不住吧?”
“小侯爷本就对邹将军当年殉国一事耿耿于怀,如今发现真有隐情,岂会善罢甘休?”大人听到门客竟然指望刘诚去拦顾墨玧,这不是螳臂当车么?
门客闻言顿悟,想着往事,说起了顾墨玧的经历:
“老侯爷与夫人英年早逝,小侯爷是可以说是在邹老将军保护下长大的,当年邹老将军在弹尽粮绝的时候还不肯退兵苦守防线,小侯爷不还自请带兵出征过么?可惜最后还是没来得及。”
说到邹峥,门客为大燕损失这样一位骁勇善战的大将殒落而叹息。
大人却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哼,像邹峥那种大半生都在军营度过,身经百战之人,会那么轻易战死?”
门客听到大人话里有话,神情一滞,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大人的意思是......”
大人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而是言归正传:
“此事涉及当年身死沙场的五万将士和万千黎民百姓,皇上再贤明也不一定就能坦然接受自己在位期间发生这种丑事。顾墨玧虽然打了几场胜仗,如今是天子跟前新晋的红人,可他毕竟在朝中根基薄弱,没有皇命在身,他就是再想替恩师讨公道,也师出无名。”
原本担心顾墨玧一遇到事关邹老将军的事就六亲不认的门客听到大人这番话,提起的心重新放下,但又忍不住又问:
“那万一皇上眼里就是揉不得沙子,或者想以此借刀杀人呢?”
毕竟今上多疑,最忌臣子勾结外族——偷运大燕的军 火还卖给了东洋人攻打大燕,多么讽刺的事情?哪个统 治者忍受得了?
大人虽然觉得以皇帝登基以来行事专断的理政风格来看不可能轻易承认自己统 治期间出现的这个疏忽,但还是将门客的话听了进去,想了想吩咐门客:
“你立刻派几个身手好点的守在扬 州到皇城必经之处,无论如何都要拦下往皇城送消息的人。”
门客仔细想了想,提醒大人:
“可此事非同小可,扬 州城也闹得沸沸扬扬,截下侯爷的人也瞒不了多久,皇上也还是会知道的。”
大人嗤笑反问:“你以为这么大的事是杀几个人就瞒得了的?”随即又迅速敛了笑,压低了声音,“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多拖些时日,给主子周旋的余地。”
门客恍然大悟,忙领命道:
“是小人短浅了,大人高明。”
门客退下后,大人看着书案上的书信,拿起来移到烛火上方,火焰很快盘上纸张,将其烧成灰烬。
夜更深了,整个皇城都陷入了寂静,只听见更夫打更的声音。
直到卯时,宫门开启,守了一夜的禁军统领走了出来,接过手下递过来的缰绳,上马准备打道回府。
天渐冷,日头也没那么快升上来,天色依旧灰暗,皇城的大街小巷除了早点摊子准备开张,再无人影。
秦琰若是在宫里守夜,早晨回府会走后门——既不会惊动还在睡梦中的人,也能快些回到自己院子。
他从后门下了马,随手将其拴在柱子上,敲了敲门,专门等他的下人便立即给他开门,然后去帮他将马牵进马厩。
秦琰自顾自地进了门,想要穿过花园直接往院子走,却敏锐地察觉到假山后面有动静,立即将手按在腰间的肩上,警惕出声:
“谁?”
音落,假山后面果然走出一个黑影,秦琰正要抽 剑,那人开口,“秦......世子......”
“落影?”秦琰听到声音一顿,迅速上前,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面容,不由问道,“你不是跟墨玧去江南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完他便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看着落影有些不自然的站姿,立即询问:
“你受伤了!发生什么事?”
落影摇摇头,忍不住咳了一声:
“咳——来不及解释了......麻烦世子,带我去见秦国公。”
“好!”秦琰心中虽有许多疑惑,但见他用这种方式来秦国公府,猜到或是顾墨玧遇上了什么事,便不再耽搁,上前扶了着他往主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