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衷对丹道没什么天赋,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名堂,而当时站在他身边的少寂却是垂下眼睫,默然不语地紧盯着那枚丹丸,神情是少见的复杂。
看他这般反应,陆衷也猜到了这应该不是什么凶恶阴险的毒药,他本开口问上句这是什么,但瞧少寂心情似是看起来不大好,便也强忍住一腔困惑,随口扯了个借口离开了。
难得有眼力见一回。
思及此,他下意识抬起眼,向窗外望去。
青黛为他和少寂寻了处带了个小院的楼阁,地处雀城边缘,离繁华绮丽的中心城区较远,往日也没什么人来,倒是清净。
此刻阳光正好,庭院草木萋萋,时不时传出长剑破空的挥剑声。
青石铺就的小径蜿蜒如蛇,剑气带起的清风掠过周旁茂盛的翠竹,沙沙作响,簇拥交叠的浓绿之下,潇潇风声穿梭着的剑意恣意如风,凌厉若龙,剑光如虹。
少年身姿凌然若竹,挺拔如松,高束的马尾显得干净利落,阳光透过竹枝斑驳洒下,落在他微透着些阴郁的清隽面容上,竟衬出几分张扬锐气。
少寂又在练剑了。
陆衷支着下巴安静看了半晌,有些忧虑地叹了口气。
从前身边有小伙伴在,遇到什么事情也不需要他动脑子,他只需要负责活着就好,可经历了这么一遭,小伙伴们伤的伤伤的伤伤的伤,各个远在千里之外,身旁无人可依,万事都得自己拿主意。
如今和情绪明显不对劲的少寂相处,他不像伏流火开朗豁达,也不如谢玉昭敏锐细腻,只能小心翼翼同他相处,生怕自己无意间说错了什么话。
他本就是孑然一身飘荡的世间的孤魂,身世未曾暴露之前于世间跌跌撞撞摸爬滚打,好不容易苟活到现在,如今出了那样的事,世间更无他容身之所,同他有血缘关系的药风山北邱真君又十足地不待见他,也不知日后该如何。
若是昭昭姐还在的话...
这个点头甫一涌入脑海,陆衷忽地一怔,继而神色微微黯淡几分。
刚刚穿到这里时,大家都不甚相熟,他还因着旁的跟谢玉昭发了脾气,可后来一起经历的事情变多了,谢玉昭总是很可靠地顶在前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保持冷静。
好像只要有她在,便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做个无忧无虑的傻子。
反正谢玉昭总会有办法的。
可现在她却生死不知...
陆衷微微抿起唇,有些烦躁地甩了甩脑袋,听着窗外剑扫竹叶的簌簌声突觉心烦意乱,正欲为自己倒杯水喝,压一压心头的郁闷,起身之时,余光却忽然捕捉到一抹熟悉的淡青色。
他眉头微蹙,以为自己看错了,屋内忽地涌起一阵清风,陆衷眼前一花,再次回过神时,眼前已然多了位不速之客。
来人一袭束腰青衫,袅娜的身姿与窗外摇曳的绿竹相衬,此刻正安静立于窗旁。她周身气息内敛圆融,感受不到半分魔气的波动。若不是陆衷一直盯着窗外,怕是要以为她从方才开始便一直站在这里,而非突然到访。
陆衷目光掠过她,看向窗外未有任何察觉,仍在专注练剑的少寂,心中泛起疑惑,正欲开口,却被她抢先一步:“还住得惯吗?”
熟悉的沙哑女声响起,语调是和他记忆中如出一辙的温和。样貌柔美的女人浅笑盈盈,可略微上挑的眼尾却透露着不易察觉的锋锐。
这是他第一次同青黛私下里单独对话,也是他和少寂随她来到雀城的半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她。
陆衷的嗓子眼有些发紧,突然有点紧张,干巴巴应道:“还、还行吧。”
他下意识往后挪了两步,不知为何,眼前他这名义上的师姐分明生了副人畜无害的纤柔样貌,讲话的语气也是温温柔柔的,可当陆衷对上那双沁着温和笑意的美眸时,却觉胆战心惊。
见他这位畏头畏脑的作风,青黛似是瞧见什么新鲜有趣的事,饶有兴趣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意味不明道:“你倒是懂得知足常乐,可惜了...”
可惜什么?
这话陆衷不会接,若是往常,他定是毫无防备地将心中疑惑问出口来,可今时不同往日,眼下的他和少寂仰仗这位师姐才得以寻得一方能够落脚的净土,只能讷讷地站在原地。
感受到女人带着些探究意味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发顶,似是想要在他身上寻得什么蛛丝马迹,陆衷微微垂下头,一声不吭。
良久,青黛轻飘飘地收回视线,话锋一转,略过了方才的话题,道:“她要见你,跟我来吧。”
这个“她”指的是谁,陆衷自然心知肚明。
他张了张嘴,忽然想起原主记忆中那不近人情的上姜,心中难免涌起几分畏缩,下意识瞥了眼窗外,犹豫半晌,还是小声问道:“...那他呢?”
青黛微微摇头:“只唤了你一个。”
这话的意思,便是今日他只能只身前往了。
陆衷站在原地,有些迟疑。
对于这个和谢玉昭生长了一模一样面容的师尊,他打心底里便无法像亲近谢玉昭那般同她相处。
尽管二人外表相同,可性格迥异,只消站在那里,便能轻易分辨出不同。
眼下听说少上姜想要见她,他本能地便有种抗拒感。
若非她使了什么招数,谢玉昭怎么可能会凭空无故地消失。
现下同伴们各自被拘在山门中,实在分身乏术,唯有他有机会能够近距离接触到上姜,继而探究谢玉昭眼下到底身在何处,是死是活。
他有些紧张地抬起头,回忆着谢玉昭镇定自若的模样,深吸一口气,故作冷静道:“好,那、那就劳烦...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