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顺利。
得出这个判断的咒灵扯断手上的细丝,将自身的气息隐蔽于已显几分枯败颓然之势的林木间,久久没有离去。
看你倒在地面上无力挣扎许久,善于隐蔽的咒灵望向山路上的一排排鸟居,毫无征兆的全部释放出属于特级咒灵的气息。
就像那个人说的,他们都在等待时机。
*
是夜。晚风裹挟刺骨寒意,摘去秋日枝头的枯黄树叶。
在这样的背景中,率先找到他们,并与之提出合作,交换条件的少年问道:“你是在问我的打算吗?”
乌云蔽月,少年双手搭在窗户的窄边,上半身微微探出窗口,望向对方的姿态慵懒,却并不随意。指尖轻勾运动头巾,举手投足间透出种古典的雅致。
咒灵站在粗壮的树枝上,气息与周围的环境近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少年眯了眯眼。就像是在观察玻璃罩中的小白鼠,锐而无锋的目光望向眼前这个类人型的咒灵。注视他的眼睛的部位生着枝干,望向他的姿态透着种圆钝的迟缓。
但能作为一个听话的合作对象,与他在此时打出配合,这就足够了。
“我在等。”
“等什么?”对方追问道。
“等她开始警惕我。”
“为什么?”咒灵依照自己少有的与人类接触的经验进行思考,而后不解道,“让她亲近你不是更容易得手吗?”
“哈哈。”似乎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少年唇间溢出一串轻快的笑音,“人可是很复杂的生物。”
“他们畏惧火焰,但也会驯服火焰。”
“他们爱护森林,但也在破坏森林。”
“他们敬畏海洋,但也在污染海洋。”
“他们用肢体暴力恐吓同类,但也会介意别人未经允许的触碰。”
这个理念有些复杂,咒灵还并不能很好地理解,但还是富有耐心地听了下去。
少年吐息轻缓,接着道:“他们会警惕莫名其妙的间谍,但也同样会轻视那些轻易露出马脚的家伙。”
指尖轻敲窗框,他的语调越发玩味,“而我要等的,就是我那年轻,漂亮,天真,好骗的「小姐姐」开始警惕我,但又什么准备都来不及做的时候。”
“会成功?”
“世界上可没有成功率百分之百的方案。”
他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只是语焉不详,甚至相当不以为意地说道,“人总归不能脱离大环境说事。一个人管事越多,她能对大环境造成的影响也越大。与此同时,她多多少少也会受到大环境的影响。”
月色恰在此时穿透厚重的云翳,泠泠投下一束银光,如剑上寒芒,映亮了那双浅带笑意的眼睛。
他漫不经意,却抛出一个极犀利的观点:“跟那群蠢货呆久了,说不准她也会犯浑呢。”
“欣赏她?”
“不用那么警惕,临阵倒戈可是合作的大忌。”少年语气玩味,“毕竟是「我」看着成长至今的。她偶尔也会给我一个,非常大的,让人忍不住想要称赞,想要宠爱的惊喜。”
“杀了她?”
“唔,你对上她的话,可能性不大。不过,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那就拜托你给她留个全尸。”
少年的笑容如寒冬数九的檐下冰棱,即便雪色映清光,也盖不住那份冷薄的残忍,“虽说我的目的只是让身份过个明路,在消减「束缚」带来的影响的同时,再顺便拿点东西,但是偶尔也可以争取一些计划之外的好处。”
“除了拿东西之外,还有别的事要做?”
“不要着急。我们完全可以在临走前,给她一个小小的惊喜。”
“什么?”
“还不到时候。”
“很难理解。”
“没办法,毕竟你们说到底也不过——”
完全暴露在月光下的少年咬字玩味,语气轻浮,“只是咒灵而已。”
咒灵微微抬头,终于在此刻看清了他的整张脸。面容是瘦削的苍白,一双镶嵌其中的眼睛却精魄尽显,诡异妖冶。依照人类的审美来说,面前这个人应该算得上是好看的那一类。
只是额头上一道清晰的缝合线突兀地横亘其上,打破了白日里安宁静寂的气质。
身上散发着柔软的花草气息的咒灵,在此刻不为所动地依靠短字短句表达自己的观点,“我们,有名字。”
“我知道的,花御。”
他没有多加纠结地念出这个名字,鼻腔里不自觉溢出一声轻笑,才接着道:“我这里一切准备就绪,希望那个人赶快联系她才好。本来是考虑到五条悟的存在,才把擅长隐蔽的你叫过来。不过目前看来,是不需要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只能无可奈何道:“真是的,完全是个不爱独自出门的坏孩子。不然早就该……”
话音在这里顿住,他轻缓地摇了摇头,没有再进行评论。
咒灵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却始终无法从那张挂着面具般的脸上看出任何异样,只是归结道:“她身边一直有同伴陪同。”
他点头,态度带着些许不明显的,棱模两可的敷衍。
于是咒灵接着道:“就像我们一样。”
区区咒灵。
他面上不显,却在心中促狭地想道。
还真敢说啊。
*
“硝子,那边的情况不对。”
被安排留驻高专的夏油杰看着远方咒力凝聚的天空,即便不需要近前探察,也能感受到的澎湃咒力正聚如一团乌泱泱的雷云,随时都将发出巨声暴鸣。
家入硝子顺着他视线所指的方向看去,咒力凝聚不散,恰如风雨欲来。
“杰,这股气息,是不是……”
她略是犹疑的话还没说出,夏油杰就已然肯定道:“是特级咒灵的气息。”
不知为何,这时他的心跳剧烈得不似往常,浓厚且复杂的情绪如打翻了的调味罐,什么滋味都一并涌流不止。
一股强烈的冲动油然而生,如一座压抑到了极致,亟待破坏爆发的火山,点燃灼烧尽他全部的感觉。甚至让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在颤抖。
就好像,他即将要失去某种非常重要的东西。
“硝子,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需要你跟我一起走。”
夏油杰当机立断召唤出「虹龙」,准备去那团浓厚咒力的中心探察一番。家入硝子将抽了一半的香烟弹指扔进烟灰缸里,毫不拖泥带水地坐了上去。
紧张的气氛越发压抑。
夏油杰于离开之际也不忘对旁边鹌鹑似的渡边千峰发出命令,“做好安排,谨慎迎敌,注意不要让那群孩子乱跑。”
“好。”渡边千峰答应着,就往外跑。
身后的「虹龙」早已腾空而起,朝向咒力聚集的中心位置行去。
渡边千峰做好安排后,就风风火火地跑到小孩子聚集的房间,打开门却看到里面一片岁月静好。
一群平均学历不过幼儿园,连字都认不全几个的小朋友,正围着里面唯一一个识字的文化人——月城真我,听他读童话故事书。
于是他七上八下的心瞬时就放了一半,也死了一半——他在忙到恨不得把自己掰两半用的时候,这群小鬼竟然还有闲心听童话故事——这种对比搁谁身上都要破防。
他倚在门框上,眼含热泪,欲眼望穿。月城真我注意到他的目光,于是他作为这一圈小孩子的领头人,率先收起故事书,起身朝他问好。
“渡边先生,你有事吗?”
“没事。”他强颜欢笑,“看见你们能这么高兴,我就没事了。”
月城真我站起来,迈步朝他走近,一针见血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渡边千峰笑容凝固,立刻回忆起这个家伙相当难缠的,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性。
所幸还来得及补救,他立马后退一步离开这个房间,满口胡扯地嘱托道:“老板娘让你们记得睡前喝牛奶。”
话音刚落,细微的,不满且不愿意的嘟囔声接连传来。
“我这就去拿,不许乱跑。”渡边千峰一本正经吓唬道,“要知道高专的走廊上有吃小孩的咒灵。你们晚上出门乱跑,不小心被抓住的话,就是给咒灵加餐。那可是一口一个小朋友。顺便一提,它相当偏爱精力充沛的小朋友。”
夸张,胡扯,且有用。这里有一定认知的小朋友们瞬间噤声。
月城真我倒是双目含笑,似乎觉得这是个蛮有意思的传闻。
渡边千峰刚要关门欲走,月城真我就从门缝里钻了出来,轻巧地替他关了门,而后提出请求,“先别急着离开,我这里还需要你帮个忙。”
“什么忙?”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月城真我笑容似带着某种鼓励,用着最轻描淡写的语气道,“只是需要借用一下「占卜师」的直觉,帮忙找到天元藏匿的贮藏特级咒物的房间而已。”
“好……哈?!你说什么?!”
对方的表情太过于理所应当,以至于他尚未听清楚时,就下意识要答应。但话出口的一瞬,他就忽然反应过来情况不对。
待意识到月城真我话中的意义,他一口咬住自己的舌头,立马刹住了不该说的话。浑身的毛孔都冒着渗人的冷气,他不假思索抬腿就跑。
在这种状况不明的态势下,他十分清楚自己的斤两,也并没有因为对方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而小觑对方,甚至妄图先下手为强。
“我劝你最好不要跑。”
看着他的动作,月城真我悠哉地抬手,「啪」的一声将手掌贴合于木门之上,眼睛弯出一副十足狡黠的威胁模样,“不然你怎么回去交待跟她交待呢?”
抑扬顿挫的语调,让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群小孩惨死当场的模样。
这等威胁不可谓不有效,渡边千峰浑身一炸,脚步一顿。但在他犹豫的这一刻,喉间蓦然一凉,他感觉自己的脖子被细线一般的东西缠绕,硬生生被拖行了回去。
刚要喊救命,月光下泛光的细线瞬间刺穿渡边千峰的四肢,绕着关节绞紧,直至勒入皮肉,把他从地面吊起。
少年手指轻绕,蛛丝一般柔软的细线在他的指尖穿行,就这么控制着他的四肢。轻轻松松的模样,像在摆弄一个放置在舞台正中央的傀儡,而后将其面向了此时唯一的观众。
“嘘。”
他将食指点在唇上,神情揶揄,“大喊大叫的话,可是会被在走廊上徘徊的咒灵吃掉的。”
那都是我的词啊,该死的混账小鬼头!
“好了。”目的已经达到,月城真我冷下脸,命令道,“带路吧。”
渡边千峰失去自我认知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我就知道这小子主动出来肯定有鬼,但万万没想到这家伙是内鬼的那个鬼!
老板娘,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