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代的冬天十分寒冷,十一月之初,大雪就飘然落下,积压在房顶,悄悄压垮几间瓦房屋舍。
为了让臣民安然度过这个寒冬,萧填命人在各地开设救难所,向无家可归的百姓提供住所、吃食和棉衣。
撷芳殿的院子地上积雪覆盖,芳菲特意让宫女不要打扫,亲手在院子里堆了一个雪人。
一个可爱圆润的童子,正襟危坐,雪白的脸上被她用胭脂抹上两团红晕,大眼睛小鼻子,模样很是讨喜。
一干宫女围在一旁,纷纷赞叹道,“娘娘手可真巧!”
芳菲一脸得意,眉眼飞扬,“那是自然。”
别说一个雪人,宫殿她都能造出来。
萧填刚下朝过来,便瞧见这一幕。他走上前去,对着雪人左看看又看看,疑问道,“你这捏的是何人?”
众人跪了一地。芳菲款款行礼,眼神狡黠,“陛下不妨猜猜?”
雪人腰上挂着一个熟悉的香囊,萧填眉毛一挑,“这是……寡人?”
芳菲嘻嘻一笑,“陛下圣明。”
霜雪落在她的头发上,浓密的睫毛上,四周冰雪寒气肆意,她的双眼却明亮动人,如同一汪温情暖意的春水。
有什么东西,忽然在年轻气盛的男人心中扎根发芽,如同没有天敌的野草,疯长蔓延。
萧填握住芳菲被冻得通红的手,哈了一口热气,摩挲几下,将手心的热量传递过去。
“想堆雪人,让宫女动手就是了。”
芳菲笑道:“可她们做的未必有我做的像呢。”
萧填将身上狐裘脱下,裹在她身,又捏了捏她腰上软肉,嗔怒道,“好不容易养好了点身子,你不爱惜自己,寡人还心疼呢。”
女人故作娇蛮,柳眉微蹙,“陛下别是心疼几株千年人参吧?”
萧填有些哭笑不得,捏着她的脸,“人参价值千金,蕴儿可值得这价钱?”
“陛下……”这声音又娇又媚,简直勾人心魄。
周围的气息顿时缱绻暧昧起来。
宫女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男人勾唇,搂着她走进殿内,爽朗的笑声响起,“寡人可舍不得卖你换钱。”
俩人的关系莫名的异常和谐。
萧填陪她吃了饭,随手拿起桌上的书册翻看,状若无意的开口,“这国师也不知怎么的,独身四十余年,这会儿竟要娶亲了。”
“哦?”芳菲一听,耳朵竖起,问道,“不知什么人,竟打动了国师的坚石磐心?”
“一介村妇,听说,还是禹国之人。”萧填语气淡淡。
芳菲心下了然,想必那村妇就是她老娘了。
当初刚到百代时,萧姮曾想向众人表明身份,她到底是百代的大长公主,定然有人会给她一二分薄面,以此,她还能庇护芳菲。
谁料她的女儿却毫不领情,冷哼一声,“娘亲此番解脱,何必再身困囹圄?若想让我为此心怀愧疚,还是免了吧。”
这狼心狗肺的小东西,一把将她推出马车外,半掀门帘,语调冰冷。
“往后天地广阔,随你自由翱翔。”
没多久,国师何赢将她从大街上带走,二人再续前缘。
“想必是个妙人。”芳菲笑了笑。
萧填手指缠着她鬓边垂下的一缕秀发,目光沉沉,“国师下月办喜宴,芳妃同寡人去祝贺吧?”
芳菲芳妃,萧填这木头脑袋耍了个心眼,给她赐名芳妃。
何赢卜了一卦,十二月初五,黄道吉日,宜嫁娶。
寒霜腊月也是瑞雪兆丰年。路边冻死的乞丐,与国师宅邸的热闹红橙无关。
因生性不喜热闹,妻子身份也不显赫,何赢唯恐妻子羞于颜面,只摆了几桌酒席,邀请亲朋好友吃酒聊天。
一身红色喜服的何赢站在门口迎接宾客,虽是不惑之年,脸上略有些皱纹,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若说霄宗是张扬霸气的长相,何赢便如山上青松,干净冷冽。
一辆普通的马车从雪中而来,在门口停下,下来一个气势非凡的男人。男人站在马车旁,伸手贴心的牵下女伴。
“不知陛下光临寒舍,有失远迎。”何赢拱着手走上前来。
萧填摆摆手,“相父不必多礼,今日只是侄儿来恭贺相父大喜,还请相父不要见外。”
何赢笑了笑,眼神却看向了他旁边的女子。
“内人赵蕴。”萧填搂住芳菲的肩膀,冲她挑眉微笑,“还不见过相父?”
看着面前的便宜后爹,芳菲按捺心中腹诽,附身行礼,恭恭敬敬道:“妾身拜见国相。”
何赢和气的冲她点头致意,伸出手,“二位,快快请进吧。”
何府不大,三进的院落,清冷肃静中又有些细心雅致,如屋檐下的风铃,房室之内犹胜青绿的兰花,以及芙蓉俏丽的孔雀屏风,每一处无不是萧姮的喜好。
芳菲低眉将一切尽收眼底,与萧填落坐席上。
不过片刻,宾客都入了席,各个皆是朝中声名显赫的大臣。
众人齐齐站起来恭贺何赢,举杯尽饮。
芳菲也随大众,掩面喝酒,却闻见杯中一股甜蜜的花香中夹着清淡的酒味。她有些诧异,抬眸看了萧填一眼,却见他冲自己挑了挑眉,嘴角含笑。
酒过三巡,有人喝红脸,壮着胆子疑问何赢,“怎么不见嫂夫人?总不是红妆不成,羞于见客吧?”
何赢缓缓环视众人,眼睛微眯,露出一个不太友好的笑容。
“愚妻身份低微,确是胆怯,还望诸位见了她,不要吓着她才好。”
这话里话外,浓浓的警告意味。
他话音刚落,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红衣绝艳的美妇人,她头上未簪珠翠,只用一只朴素玉簪将头发挽起,却可见风情万种,美得不似凡人。
众人都看呆了,不只是因为新娘的绝世容颜,而是他们都认出了这个女人。
这不就是,萧姮吗?
虽二十年不见,可她容貌依旧,眼角一滴泪痣未曾变化。
这可不就是一年多前死了夫君的大长公主萧姮!
正当其他人惊讶之际,萧填站起身,拱手笑道:“侄儿见过夫人,往日只听相父说夫人是乡野农妇,不曾想相父竟骗了我等,说夫人是瑶池仙子下凡也不为过。”
“公子谬赞,不过是凡俗皮相,不值一提。”萧姮朝他微微一笑,又冲众人抱手行礼,“多谢诸位捧场,来祝贺我与夫君新婚。”
众人面面相觑,陆续起身回礼,“见过……嫂夫人。”
芳菲随众人行礼,却是没张口。她总不能也叫嫂夫人吧?
“不必多礼,坐下饮酒!”何赢连忙摆手道,他笑盈盈的看着身边的妻子,“今日的饭菜都是阿姮张罗的,各位可要给我面子,吃饱喝足了。”
众人连忙称是,纷纷举筷夹菜,推杯换盏。
芳菲看着花瓶上银白金黄的小花出神,此花名叫忍冬,凌冬不凋,生于山坡灌丛。
坚韧的公主殿下,喜欢的野花也这样有特性。
她正发呆,身旁的人忽然给她递了一碗冬笋五鲜汤。
“喝了暖暖胃。”萧填柔声说道。
芳菲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多谢……夫君。”
萧填眉头一跳,被她这一声夫君哄得心花怒放,笑意渐浓,“夫人不必客气。”
小口喝着汤,芳菲只觉得有双眼睛注视着自己。复杂,疑惑,还是欢喜?芳菲无法揣测,但她知道,萧姮的一生会如意的。
萧姮的每一个选择,回馈她的结果都是最好的,最佳的。
好比如选择和亲,既救万民于水火,又不曾被苛待,她虽心中不愿,但暴君对她痴心一片,就连杀人也从未让她看过;她的孩子谋权篡位,她也不曾被囚困大狱;后来重归故土,何赢依旧对她深情不改。
她的娘亲,其实一直有着天大的好运气。
待到晚上,酒席终于散了,各位大臣恨不得拔腿就跑,离开这个是非地。
萧填被何赢请到书房议事。
芳菲就坐在廊下,看着屋檐下的风铃摇曳,发出清脆的声音。
院中大雪纷飞,落在廊下的地面,又逐渐消融,形成斑驳的水痕。
一个人影走到她身后,静默的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