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的临汝县共有23个乡镇,一个垦殖场。元庆每个地方都去过,都给人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最起码在临汝报上都有他给每个地方写过的文章,曾经有人怀疑过他的文章有水份,空穴来风,以为他不可能每个地方都去过。甚至遭到报社某个记者的质疑,但记者针对他写过的人和事做过核实调查后,才不得不佩服他的勤奋,他的每一篇报道都是实实在在的,要说虚假之处,那就是有些地方用词夸张了一点。
每个乡镇到县城来办事的小干部,认识元庆和他接触过的都喜欢来找他聊聊天,或者吃一餐饭。他是当时除了县委书记,县长,武装部长,一中二中校长之外比较有名的人。人家请他吃饭时他又不好意思让别人付钱,总是抢着把账结了。这也让人理解为他很有钱,或者是他家里很有钱。
久了,熟了,大家才知道他并不是有钱人,充其量有个有钱的老丈人。因为桂梅帮元庆付账的时候总会说我爸爸是撑船跑运输的,有钱。
工作上他的能力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和敬佩,做人也得到所有亲戚朋友的赞赏。通过他的文章,经常有人打听他,想认识他,包括一些文学爱好者。临汝不大,他成了风云人物。
其实元庆是个只知道工作不懂得生活的人,唯一的爱好就是读书练字陪朋友喝酒,严格来说是他花钱请朋友喝酒。他个人其他方面基本上是不花钱的,穿的是武装部发的军服,人情往来由桂梅应酬,一切生活开销全由桂梅打理。
桂梅同样是个省钱的女孩子,用在自己身上的钱并不多,衣服穿来穿去就那么几套。也许天生丽质,她从来不用化妆品,刚谈恋爱那时候买的一支口红,用了一年都没有用完,最后过期了给扔掉了。她只有回乡下去,才会把大把的钱贴在元庆父母家里,总是给元庆父母,爷爷奶奶,兄弟姐妹买去大把的衣服,吃的水果。用元庆爷爷的话来说,桂梅是天底下最好的孙媳妇,八十多岁的爷爷口袋总会有那么十块八块的零花钱。这在村上其他老人身上是没有的,她爷爷身上有,是因为孙媳妇桂梅给的。
外面的理解桂梅有钱,是因为有个有钱的父亲。只有父亲邱伟知道,桂梅从来没有在生活上找自己要过一分钱。就因为这样,他敬佩自己的女儿,怜惜她,很想帮助她,总是主动地给她一些钱,每次都被她拒绝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父女的感情,大半年在家里的生活,他们父女的感情越来越好了。邱伟为女儿的幸福感到由衷的高兴,没人的时候总会自酌一杯,人生幸福不过如此,夫复何求。
可是造化弄人,女婿有了那样的病,让女儿充满了痛苦。不信鬼神的邱伟有时候真想问苍天,我邱伟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把这痛苦降临到我女儿头上。邱伟的船正逆长江而上,在从南京赶回抚州的路上。
这个晚上,元庆要桂梅明天去取一万块钱给自己,桂梅有些惊讶地问,\"该买的我全都买好了,包括你的西装,皮鞋。你说你不喜欢戴戒指,这个还没有买。结婚那天的烟酒喜糖我已经订好了,到时候小叶黄菊英会去拿。酒席要几千块钱我也准备好了,你身上要放钱不要那么多呀。\"
元庆静静的望着她问,\"你什么都算好了?\"
\"算好了,漏了的话,随时都可以补。\"
他拉着她的手深情地问,\"你准备好了?\"
她眼里闪着泪光,\"我准备好了,从此后一生一世陪着你。\"
他也闪着泪光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你说的要风风光光出嫁。\"
\"我说的,你要风风光光娶我。\"
\"好,明天去取钱,买项链,买耳环,买戒指,乡下人结婚都有,你也应该有。\"
\"好,戒指买一对,我一个你一个,你不喜欢戴,就戴一天。\"
这一夜是元庆最疯狂的一夜,是桂梅最温柔的一夜。
元旦临近,武装部的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县委书记张俊收到请柬后也把元旦前后的工作安排作了调整。他只是疑惑地问自己,这个邱伟干什么去了,怎么嫁女儿的日子都快到了,他人呢?
邱伟父子的船开进抚州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十一月二十日。当他们风尘仆仆走进家里时,却发现家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要办喜事的样子。艳艳虽然已经搬出了东边前间,也买好家具住进了西边前间,可原本作为新房的东边前间除了家具外空空如也。邱伟感到不对头,问从外面进来的老婆金荣,\"桂梅结婚的日子就要到了,怎么还一点准备都没有,你在家干什么?\"
老婆没有好气色地说,\"凶什么凶,去问你宝贝女儿,真的翅膀硬了,成了真宗的姑奶奶。怪我没有关心元庆,不理我了,不在这里结婚,把结婚的地方改在武装部去了。\"
金荣说完也一脸委屈伤心的样子,就差没有掉眼泪。邱伟顾不上喝一口水,放下东西说,\"我去武装部找元庆。\"
远航说,\"我也去。\"
武装部元庆的办公室里人很多,又一批退伍军人回来了,找要安排工作的人不少。元庆给县政府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派何从海送一份关于转业军人安置工作的报告过去。何从海回来对他说,\"曹县长指名要你明天亲自去一趟。\"
元庆想应该的,曹县长来了这么久,白的黑的自己都不知道,要去拜见父母官了。这下见邱伟父子进来了,他知道门口哨兵认识邱伟,没有通知他就放他们进来了。忙说,\"舅舅和远航回来了,桂梅在房间里,你先去坐一会,我马上下班给你们接风洗尘。\"
邱伟看办公室人多不方便就和远航到房间里去了,等他们到房间时,里面并没有改变。只是角落里多了三个箱子,叠起来堆得很高,左手角落里多了一个新式的挂衣橱。桂梅正拿着笔坐在桌前记着什么。她见父亲和哥哥来了忙站起来笑着说,\"爸,哥,你们回来了,这里坐。\"
说着拉开椅子腾出地方请父亲坐下。邱伟没理她,拿眼四处看去,进门右手一张学生读书的桌子,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搞来的。上面放着两个刷牙的搪瓷缸,两个吃饭的铝饭盒,一桶麦乳精。几个瓶瓶罐罐,罐子里装着一些不知道是糖还是盐的东西,一个较高的保温筒突兀的放在那里尤为显眼。桌子下放着两个塑料桶是用来洗澡洗衣服的,课桌过去又是一个衣柜。
打横放着一个五斗橱,橱上一台三用机是从袜子厂带过来的。一张小方桌放在房中间,小方桌上有两个热水瓶,一个小电饭煲,旁边还有半筒挂面。桌子两边是两把木椅子,底下一个红色的塑料小圆桶,桶里装着十几个鸡蛋。
桂梅刚才坐的那张桌子很大,在进门的左手边,是元庆晚上写文章用的。上面堆着一些书籍,一本新华字典和几本写文章的稿纸。
一根铁丝从门右手顶上拉到后窗户顶上,两条毛巾和一些未干的衣服挂在铁丝上。左手里面是一张简单的高低床,床和元庆写文章的桌子之间要走过一个人的话,就要把椅子放进桌子底下去了。
邱伟望着房间里的一切,仰头看向天花板,强忍着自己的眼泪不让它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