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皮尔荒野上有一条相当宽阔的道路。
在这片没有多少农耕资源的地区铺设出可供兽车往来的大路,原因很简单明了。是为了战争。
与尤赖亚王国东部接壤的洛克皮尔,在咫尺之遥处就有国境缓冲地带,确切地说是作为前线的渐变区域。
为了将大军以及动物兵器和用驮兽运输的物资运送到那里,修缮良好的道路是必不可少的。
而且,陷入泥沼的战争使得原本只是建在道路上的中继阵地如今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要塞。
在安夫牵引的兽车里,玛蒂?马什望着那座如城堡般的东部防线叹了口气。
“这就是…… 索瑟兰堡。”
“哦,马什派遣官没见过吗?”
露出温和笑容的是坐在斜对面的小个子男人。
我刚被确定派遣任务不久,他来到后侧圆圈来迎接我时,我很惊讶。只要是有点耳力的人,应该没有不知道他的。
明明身材像奇美拉法尔鼠人一样矮小,却有着如同穿着肌肉铠甲般强壮容貌的男人。他是卡萨多尔帝国军哈雷迪将军麾下第三军团的副团长盖布尔,在国内颇有名气的副官。
多亏了他,每次他跟我说话我都很惶恐。
“是,是的!那个,我很少离开后侧圆圈,而且我的家乡也很远。”
盖布尔没有压迫感。相反,他看着惊慌失措的我,就像对着孙女一样笑着说 “是这样啊,是这样啊”。
“不过,你在这个时候来真是帮了大忙了。我们这边也有客人。”
“是,是这样啊。”
面对一直笑眯眯的盖布尔,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含糊地回应。
不久,马车驶过横跨壕沟的吊桥,穿过巨大的石门,停在了一座像小城一样的建筑前。
看到眼前的景象,我感觉全身都在冒汗。
站岗警戒的是手持长枪、身着板甲的骑士,与在周围走动的士兵不同。从这种不同寻常的警戒状态,即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这里的重要性。
在盖布尔的带领下,我穿过警卫兵。士兵们似乎都避免与我对视,这反而让我感受到巨大的压迫感,我感到非常不自在。
这也太不搭调了。对于一个普通的收集者联盟派遣官,这种待遇是怎么回事?
在战争期间加强警戒是理所当然的,但为一个乡下女孩准备兽车,甚至副团长亲自来迎接,无论怎么想都不正常。
奶奶到底跟军队和帝国说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对于那些长官们深不可测的力量,我充满了恐惧。
走过石砖砌成的昏暗走廊,爬上螺旋楼梯,又走过一段走廊,当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的时候,盖布尔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这扇门本身和其他房间的门没什么区别,都是木板用铁件包裹着,但门前有卫兵站岗,显然这是一个重要的房间。
那个卫兵看到盖布尔,立刻低头退到一旁,小个子男人对着门说道:
“副团长盖布尔,我回来了。”
“进来。”
听到这低沉的声音后,盖布尔缓缓推开门,我也跟着进去。
既然盖布尔要向对方通报,我也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冲击。一走进房间,盖布尔把手放在胸前敬礼,我则在他身后勉强露出接待用的笑容,按照之前拼命记住的礼仪规范行了个礼。
“我把收集者联盟的派遣官带来了。”
“嗯,辛苦了…… 派遣官,感谢你远道而来。抬起头吧。”
“是。”
我集中注意力在身体动作上,像往常一样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明显以战争为前提的指挥官室,与奢华不同。左右两边摆放着书架,房间中央摆放着作战图和一些棋子。
问题在里面。坐在办公桌后的是一个像奇美拉金姆熊人一样的巨汉。方脸布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皱纹,金色的平头闪闪发光。
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面对哈雷迪将军麾下第三军团的隆根军团长,我还是只能尽力止住身体的颤抖。
这可不行。面对盖布尔的那种惶恐和现在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就像面前有一只强大的野兽,只要稍微一动就会被它大口吞下,情况相差无几。
这种僵持持续了多久我不知道,当双方都不动的时候,盖布尔深深地叹了口气。
“军团长…… 您的脸本来就很吓人。对着女性派遣官还这样不说话,她会吓呆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像岩石一样的脸转向盖布尔。如果不是幻觉的话,看起来他嘴里吐出的怒气就像烟雾一样。说不定眼睛还在发光呢。
虽然不是对着我,但我差点叫出声来。
小个子的盖布尔甚至够不到坐着的隆根的肩膀。我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如果那只拳头挥下来,就会像熟透的果实一样把里面的东西打得飞溅出来的画面。
“脸是天生的。”
他在生气,赶紧道歉吧。别再增加这个房间的压力了。盖布尔笑着打消了我的这种想法。
“至少语气缓和一点吧。士兵们虽然害怕但也很尊敬您,但对着这样可怜的女性可不能这样啊。”
我觉得他要是被打也没什么可说的,但巨汉却把额头重重地撞在桌子上。声音大得让我觉得桌子能承受住真是厉害,看来军用品就是结实。
然后从他嘴里发出的,不可思议的是一种有点可怜的声音。
“是啊。”
“在她受到惊吓之前,向派遣官道歉怎么样?”
“啊!?不,那个,我真的没在意!”
我强烈反对盖布尔的提议,但隆根又一次发出巨大的声响把方脑袋撞在桌子上。
这次我真的忍不住发出了一声 “噫”,但那低沉的声音还是颤抖着表达了歉意。
“派遣官,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我只会这样说话。还有,关于我的脸,我也没办法,请你原谅。”
总的来说就是他自己也没办法所以请我原谅之类的抱怨。
眼前这个像石像一样的巨汉突然变小了的错觉涌上心头,我松了一口气。
从一个普通士兵一步步晋升,在战场上挥舞着骑兵枪横冲直撞的沉默武人。以正直认真的态度被哈雷迪将军认可并提拔为军团长的男人。
原来武将也是普通人啊,我脸上露出不是伪装的苦笑,再次弯腰行礼。
“那个,没关系的,请抬起头吧。”
不知道这一幕在别人看来是什么样。
但是,旁边的盖布尔微微歪着头,缓缓抬起头的隆根眼中闪烁着某种光芒。
这个一脸茫然的大男人就像找到了失散父母的孩子一样,之前的威严荡然无存。
一个从普通士兵晋升上来的人,曾经也是和我一样的平民,却处在这样一个责任重大的位置。如果是因为认真才被提拔,那他可能一直都很紧张很拼命吧。
“哦,哦…… 感谢你的宽容。”
站起来的巨大身躯似乎也没什么力气,隆根又一屁股坐在了原来的椅子上。
他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但最初的那种压迫感 —— 也许只是我已经麻木了 —— 已经感觉不到了,所以我决定等他先开口。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想法,隆根大声咳嗽了一下,然后板起脸。他那像岩石一样的脸更加严峻了,但似乎只是因为认真。
“再次介绍一下,我是哈雷迪将军麾下第三军团军团长隆根。感谢你不辞辛劳地赶来。”
“我是收集者联盟洛克皮尔支部的玛蒂?马什。根据博尔多?利洛伊斯顿和卡萨多尔帝国军的约定,此次我有幸担任派遣官一职。我自知能力不足,但请把我当作一名普通部下,下达命令吧。”
隆根重重地点了点头,向盖布尔使了个眼色。在视线的角落里,小个子男人敬了个礼,然后退了出去。
“很抱歉这么急,但我们紧急从收集者联盟叫人来是因为我们对这里的一位客人的处理感到很棘手。”
“客人…… 吗?”
“嗯。因为本来应该在治疗恢复后把他交给收集者联盟比较妥当,但他身上带着一些麻烦的信息。”
隆根真的很苦恼,他用指尖揉着眉间的皱纹,叹了口气。
被交给收集者联盟,那就意味着这个人是某个组织收集者的成员。如果是其他收集者,就没有这种受国家间约定保护的特权。
但是,隆根在理解约定的基础上,似乎觉得把他交出去很难。如果违反约定,就可能与收集者联盟为敌,这是很危险的行为。但为什么他要直接告诉收集者联盟的派遣官呢?
刚刚离开房间的盖布尔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把他带来了。”
“马什派遣官,你认识这个人吗?”
我回头看向敞开的门,看到两个士兵扶着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他失去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浑身缠着绷带,伤痕累累。
修妮娅?冯?洛尔的报告在我脑海中闪过。
“亨梅先生……?”
那个头发乱蓬蓬的男人慢慢抬起头,对着我笑了笑。
我确定无疑。他和那个总是一脸无赖相,带着很多部下走出帐篷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没想到玛蒂小姐会来…… 好久不见了。”
“你还活着 ——”
活着。还活着,太好了。
那时听说他在遭到八点组织袭击后情况很绝望,我负责的组织收集者也被摧毁了,但除了修妮娅?冯?洛尔和解放者法蒂玛之外,还有幸存者,我感到眼眶发热。
看到我这样,亨梅耸了耸肩。
“我不是说不让你哭,但等会儿再哭。隆根,不好意思,给我把椅子。”
“我这腿都这样了。” 亨梅嘲笑自己那破烂的身体。
“拿把椅子来。”
在隆根的示意下,一把椅子被摇摇晃晃地搬到铺着作战图的桌子旁边,亨梅被扶着坐在上面。然后隆根、盖布尔和我围着桌子站着。
“现在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死不了。听好了?这都是事实,别怀疑。”
他用一种故弄玄虚的语气开始讲述自己身上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是一个让我所有的眼泪都收了回去的惊人信息,充满了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