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酒场中的冲突
我正在后院抽着难抽的烟。忽然感觉到有人的气息,回头一看,在蜡烛都没点着的昏暗酒场里,有一个身影伫立着。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海斯勒,可不知怎的,心里莫名有些慌乱,我凝视着黑暗,发现那家伙正缓缓朝我走来。借着朦胧的月光,能看到那张脸透着一种异样的疲惫。
“喂,恭一。你怎么在这儿 —— 姑娘们呢?”
“…… 她们都在屋里呢。只是,我心里负担很重。”
我猛地一下抓住了恭一的胸口。自己的计划没成功什么的都无所谓了。他不仅从女人那儿逃了出来,而且那副透着疲惫的受害者模样,让我实在无法容忍。
“你,有好好照顾她们吗?”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连表情都做不出来是如此令人烦闷。多亏了这烦闷,我尽量让声音带上感情,然后吐出一口烟。
然而恭一纹丝未动,只是轻轻 “啊” 了一声。
“甩了她们?难道说她们都不符合你的喜好?”
“我说过了,我心里负担很重。”
我感觉自己的思维回路都要烧起来了,明明都没有肠子了,可原本有脏器的地方却像在咕噜咕噜地翻腾着。
真是个混蛋,平时还装成通情达理的正人君子,到了关键时刻,就想着怎么夹着尾巴逃跑。
我握紧了拳头,骨头连接处发出了难听的声响。
“喂,别开玩笑了。你知道她们有多认真地对待你吗?要是不符合你的喜好那也没办法,可你作为军中首屈一指的王牌飞行员,居然说被女人纠缠心里负担重这种借口?
你是想把她们都弄哭吗?”
“我要是真的王牌,怎么会让女性哭泣…… 呃!”
听到那 “嘎吱” 一声,我低头看去,只见恭一的拳头已经握得渗出血来了。
难道…… 我松开了抓着搭档胸口的手,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恭一没动,但多亏如此,我的猜测变成了确信,刚才还沸腾的脑袋,一下子就冷却到了冰点以下。
“喂,你…… 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听到他轻轻嘟囔的那声 “啊”,我不禁怀疑,真的会发生这种事吗,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生命维持系统是一种能将肉体和灵体分解保存,过一段时间后再重新构建的装置。在那里,记忆当然也会作为电信号被保存起来。但是,如果保存的数据受损了,即便重新构建的肉体成功与灵体结合,作为电信号的记忆也无法恢复。因年久老化而受损的数据,在离开维生舱后还能恢复,这在以前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然而,搭档似乎恢复了一部分失去的记忆。说起来也巧,要是因为姑娘们的好意成了导火索,那出现这种情况恐怕也是迟早的事吧。
“…… 说说吧,你过去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是你?”
他的表情好像在说我问了件很奇怪的事,但我却格外冷静。
昨天姑娘们问我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对这家伙了解得并不多。但那也是因为直到现在,就连他自己对很多事都还模模糊糊的。既然他想起了什么,我就想静下心来听一听。
所以我这样回答道:“因为,你是我的搭?档?啊。”
二、模拟战胜利
伴随着破空之声,模拟战用的长剑从头部装置旁掠过。
我像踩踏板一样躲开了,但对方似乎看准了这个空当。甚至启动了跳跃推进器,一下子缩短了距离。
这种横冲直撞型的对手还算好对付。既然他在挥剑下劈的位置又重新握住了长剑,那么下一击肯定是向上撩斩。接近警报声响起,预计攻击位置也显示了出来,但我全都无视了。
取而代之的是,我瞬间启动了跳跃推进器,稍稍改变了对方向上撩斩的攻击距离。对方进入攻击姿势后猛地刹车,为了避免摔倒,自动平衡装置让机体瞬间僵住了。
这个空当对于我挥剑来说太小了。如果不把这当成必杀一击的话,拉开距离重新调整就好,但我可不想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我松开长剑,仅凭膝盖的弹簧轻轻一跃,用空出来的右手朝对方的头部装置抓了过去。借着这股冲劲和自重发动的攻击,就连玉泉重工制造的自动平衡装置也没能完全承受住,对方结结实实地摔倒在了地上。
我从骑乘姿势变成制敌姿势,做出贯手动作朝对方的脖子刺去,这时哨声响起。
“到此为止!胜者,天海恭一少尉。”
周围的战友们顿时沸腾了起来。
而在另一边,对方的队员们则一脸茫然。这也难怪,机甲可没被设计成能这样进行格斗战的。
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的话,现在还能想起那个蓄着漂亮白胡子、总是快活笑着朝我走来的老头在他的着作里说过的话。
“天海少尉,佩服啊!真没想到你能用黑钢和我们的测试飞行员打上一场。”
“过奖了,里肯巴赫教授。”
我当场脱下机甲,敬了个礼,那位像圣诞老人一样的教授则大度地点了点头。“早就听说有你这么个年轻有为的王牌飞行员,不愧是笹仓君的亲传弟子啊。真没想到你能把他的徒手格斗技巧运用到与机甲的战斗中。”“黑钢比起素铜来,动作更加灵活。只是对机械臂的强度有些不太满意。”“拳头太脆了?这可真是出乎我意料的看法啊!哈哈哈哈!”
能得到里肯巴赫教授的赏识,肯定就是在这个时候了。
当时的我刚刚从准尉晋升为少尉,在笹仓中佐指挥的机甲步兵大队里担任新兵小队长。我记得那时自己才刚满 20 岁。
我的个人战斗战绩还算不错,但根本没有部队指挥经验,一直在接受前任曹长的指导,同时不断进行训练。
就在那段忙碌的时期,也不知道笹仓中佐是怎么安排的,玉泉重工向我们提出了进行模拟比赛的申请。
我只听说有对机甲之间格斗战感兴趣的人,所以压根没想到卡尔?罗曼?里肯巴赫教授这位机甲开发的权威会亲自出现。也正因如此,年轻的我紧张得像块石头,但和他聊了几句后,发现他居然只是个普通的大叔,而且还挺合得来,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的情谊就越来越深厚了。
这位和蔼可亲的里肯巴赫教授,其实是来自敌对共和国的流亡者。他原本是共和国的机甲制造商 —— 彩色飞扬工业的首席研究员,提出了万能机甲步兵论,还研发出了第一代的福希雅和第二代的瓦米利翁,但因为厌恶共和国政府的腐败,便带着家人和企业联盟一起流亡了。
不过,他平安加入企业联盟后,发挥自己的技术实力,协助在第二代机甲设计上已经落后的玉泉重工,设计出了杰作机甲 —— 黑钢。凭借其极其优异的性能和坚固程度,成为企业联盟在战争中长期保持优势的重要力量。
光听这些,他为企业联盟所做的贡献足以让他成为获得勋章、值得立传的伟人,但我却被这个老头折腾得够呛。
总之,他是个大酒鬼,不工作的时候脸总是红红的。好像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在设计黑钢的后继机型 —— 第三代机甲了,但每次遇到难题,他就会挥舞着作为勋章获得者的特权,把我从前线叫回来,听他发牢骚、提意见,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一开始因为对他怀有强烈的敬意,所以还陪着他,但渐渐地,那种敬意也淡了,我感觉自己也开始有些应付了事了。不过倒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然而,变化发生在我开始陪着里肯巴赫教授排解郁愤大约一年之后。我已经逐渐习惯了小队的管理工作,能够安全地完成任务,而且大体上每个月都会被那个爱喝酒的老头强制叫回去一次。
所以我想,那天他大概也是想找个人听他发牢骚吧。
三、与少女的相遇
“啊 ——!!爷爷,又在喝酒啦!”
伴随着这样的喊声,突然冲进屋里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金发碧眼美少女。她身上还透着一股天真无邪的气息,不过那张脸蛋漂亮得让人觉得像是某个偶像。
被叫做爷爷的里肯巴赫教授发出了 “呃!?” 像青蛙一样的叫声,看来他们肯定是亲戚关系。她和像圣诞老人一样的教授长得可一点都不像,但蓝色的眼睛是共和国人常见的特征,所以我就强行说服自己,这应该是基因异常吧。
“不喝了!不喝了啦!”
“要想糊弄人,好歹也糊弄得像样点呀!脸涨得像西红柿一样,而且屋里酒气这么重,小孩子都能看出来啦!”
少女迅速从里肯巴赫教授手里夺过一升装的酒瓶,藏到背后,还微微挑起了眼角。教授似乎正想找个借口,但在少女那严厉的目光下,他根本招架不住,把原本还算魁梧的身体缩成一团,低下头说了声 “对不起”。
“真是的,要是妈妈知道了会骂我的呀!她都跟我说了不让我让您喝酒呢!”
“呜呜…… 虽说她是我的孙女,但我再怎么忙,也不该利用孙女来做这种事呀……”
“该说脏的是您这肝脏数值都糟糕透顶了,还偷偷摸摸喝酒的爷爷您呀!”
“是呀,是爷爷不好,是个脏兮兮的臭爷爷。”
刚才还咬牙切齿的教授,一旦少女严厉地规劝他,他就立刻变得卑屈起来,低下了头。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到目前为止,我完全就是个旁观者。只能说自己在眼前看了一场闹剧,可要是参与到这亲属之间的对话中,又觉得不太合适,所以我就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水。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少女瞥了我一眼,皱起了眉头。
“爷爷,这个人是谁?难道是一起喝酒的伙伴 ——”
“等等,别误会呀。这个人是在帮爷爷做研究的军人。”
差点就殃及到我了。我都没听说过有禁酒令这回事,而且我自己本来就是个几乎不喝酒的酒量很差的人,要是就这么被这个少女冤枉定罪,那可真是太冤了,真希望她能高抬贵手。
她将教授的话听了一半,然后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从头到脚把我的样子打量了个遍,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本来正常报个名字就行了,但被她带着莫名的怀疑询问,而且还是个比我小很多的小姑娘,自己不报名字却先来问我,不管怎么说,我要是老老实实地报上名字,心里就会觉得很不爽,所以我就脸上挤出一副假笑,尽量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初次见面,我是军人。”
于是少女又露出了生气的表情,气呼呼地朝我走过来,用纤细的手指戳着我的胸口。
“难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想问的是你的真名,不是你的工作呀。”
“我没什么学问呀。只是父母没给我一个能随便告诉不自我介绍的人的名字罢了。”
我耸了耸肩,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了傻瓜,脸涨得通红,鼓起了腮帮子。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做了件挺阴险的事,但看到她那样的反应,又觉得也还不错。
也许是觉得这很有意思,再加上后面喝酒的老头大声笑了起来,少女更加生气了,身体都气得发抖。
“你真坏!”
“哦,怎么了?好像是说,像?西?红?柿?,是吧?”
“呜呜…… 讨厌的家伙…… 知道了啦,我自己报名字好了吧?”
她哼了一声,和我拉开了一步半的距离,然后傲慢地把手放在腰上,挺起了那几乎没有起伏的胸脯。
“我是斯特里?里肯巴赫!十四岁哦。这样行了吧?”
“很好呀,小姐。我是天海恭一,刚才也说了,是军人。”
“恭一…… 好奇怪的名字呀。”
我歪了歪头。从来没有人说过我的名字奇怪或者不奇怪,我也从来没在意过。但不知为什么,看着斯特里那副笑嘻嘻的样子,一种从未有过的烦躁感涌上心头,我捡起旁边地上的吸管,把包装纸朝她额头吹了过去。
“哎呀!?喂,你干什么呀!”
“别随便挑剔别人的名字。”
“可我说的是实话呀。”
“那也会让人心里不好受的。”
听我这么说,要是说不会因为名字就被贬低,斯特里就会咯咯地笑起来。
就这样,我和这个毫无礼数的少女相遇了,而在这之后,也不知是何种因缘,有一段时间我都和她一起行动。不,是不得不和她一起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