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没过锁骨,林清绪靠在浴桶边缘,微微仰起头,透明的水珠顺着白皙的脖子缓缓流下。
身体上的疲累在这一刻得到缓解,只是林清绪的心口依旧隐隐作痛。
林清绪抬手捂住心口,尽可能地放缓自己的呼吸。方才在床上咳那么一会儿,他只觉得自己半条命都快被咳丢了,若是再来一次……
林清绪正想着,屏风外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碎开的声音。
林清绪被吓了一跳,心跳加速后胸口传来密密麻麻得疼,他呻吟一声,随即开始咳嗽。
愈演愈烈。
林清绪知道这次比之前的每一次都很严重,但没想到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他又咳又喘,眼泪夹杂着水珠湿了满脸。
屏风外传来沈怀瑜的脚步声:“林清绪?”
林清绪听见了沈怀瑜担忧的声音,但他此时根本没办法回答。
水声纷乱,和林清绪剧烈的咳嗽声,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催命咒。
他跪坐在浴桶里,腰越弯越深,直到口鼻都被水覆盖——但这种窒息感居然会让他感到舒服。
“林清绪!”
耳边炸开一声厉喝,林清绪被沈怀瑜从水里捞出来:“呼吸放缓……”
林清绪双眼紧闭,若不是沈怀瑜掰着他的肩膀,他此刻必然又栽进了水里。
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没过去多久。
林清绪喘息着平复下来,太阳穴疼得快要炸开。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却猛地愣住了。
因为咳嗽而沸腾的血液,渐渐凉下来。
眼前荡漾的水中飘着几抹刺眼的红,随着一圈圈涟漪慢慢散开。
脸上突然蒙上一块湿巾,细细地将林清绪脸颊上不断滚落的水珠擦干净。
林清绪喉间漫着一股腥甜,在湿巾拿走后依依旧紧紧盯着水中的血。
刚被擦干的眼睛又酸涩起来,林清绪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有血,我好像……”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怀瑜打断了。
沈怀瑜抬手抹了一把脸,随后给林清绪看了一下自己的手。
殷红的血迹布了满手,沈怀瑜毫无歉意地道歉:“抱歉,将你的水弄脏了。”
林清绪盯着那只大手看了一会儿,随后白着脸转过头看向沈怀瑜。
沈怀瑜下半张脸乱七八糟,林清绪呼吸一窒突然死死地抓住沈怀瑜的手腕:“怎么回事?”
沈怀瑜无所谓地笑笑:“有些上火,而且刚刚偷偷看了美人入浴图,有些小激动,所以就流了点鼻血。”
“不是什么大事。”沈怀瑜一边说一边将手从林清绪的手里抽出来。
随意地抄起水胡乱地擦了擦脸,见林清绪还在看着他。
“好吧。”沈怀瑜弯腰,唇角勾起邪笑,“我就是偷看你洗澡了,怎样?要打我吗?可惜你打不过我。”
见林清绪一直没有什么反应,沈怀瑜抿唇轻声催到:“水有些凉了,先出来好不好?”
“你若是再不动,我可就亲自上手了。”
林清绪迟钝地眨了眨眼睛,终于在沈怀瑜的话中回过神。
他别开脸:“你……先出去一下,我自己穿衣服。”
沈怀瑜颔首:“那你自己弄,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喊我。”
等到沈怀瑜绕过屏风,林清绪才僵着身子出了水。
他第一时间看向了桌子上的铜盆,那是给他净面用的,可此刻盆边却并没有布巾。
林清绪直愣愣地看了许久,身上残余的水珠变凉,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才用干布擦干了身体,换上寝衣。
走出屏风的时候,沈怀瑜刚巧也从门口走过来。
林清绪看着他,湿润的眼睛像是又要流泪:“刚刚水里的那个血,是我的吧。”
“不是。”
再一次被沈怀瑜否定,林清绪也并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只是缓慢地点点头:“哦。”
林清绪并不是个傻子,无论是喉咙里的血腥气,还是被沈怀瑜故意拿走的擦脸巾,这都表明了水里的那一点血液就是他咳出来的。
他有些恍惚地走回到床边,慢吞吞地上了床。
掖被子的时候,林清绪开始思考他究竟还能活几年,能不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查清父母的死因……
林清绪手里的线索并不多。
四年前他才刚满十四,自幼被家里惯着、宠着,只会撒娇卖乖,不知道替家中分担。
突然父母战死的消息传来,支撑家族的姑姑远走,这一切都让他措手不及,对他的打击是致命的。
那一整年,林清绪都是浑浑噩噩的,沉浸在失去父母的痛苦和无尽的疾病中。
直到娘亲的手下千里迢迢、万分艰难地将一团夹着干涸血块的头发交给他。
——告诉他那是他明艳温柔的母亲。
燕州遥远,父母去世时,尸身并没有运回来。
他们永远留在了燕州,只被带回了两套破败的战甲。
十五岁的林清绪愚蠢不堪,只会捧着发团哭泣,却没有立刻领会到手下的真正用意。
那个脸上都是疤痕的大叔说,他的父母是被人害死的。
娘亲的血液被验出有毒,二人最后一战时,在杀敌的过程中突然手脚失力。
拼尽一切,带着将士赢下那一战后,二人血尽而亡。
林清绪记不清那一夜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只是天亮后,他不再日日守在父母的房间里,也很积极地配合府医治疗。
身体渐渐好转,卫国公府的小世子重新在京城的达官显贵中走动。
收效甚微。
一切都好难,直到林清绪栽了好几次跟头,又明白了些事情,换了调查的方向才得到了一点点蛛丝马迹。
……
林清绪总是让自己冷静耐心,他相信慢慢来,总有一天他可以查清父母死亡的真相。
但今日他居然咳血了。
林清绪年幼的时候跟着白惊霜四处寻医,也见过患咳血之症的人。
无论他们花了多少银子、寻过多少大夫,最后无一人能够逃脱死亡。
林清绪抠了抠被子上的花纹,如今居然也轮到他了。
林清绪只有一点点怕死,他更担心的是自己离开后,父母的事情不了了之。
悲伤将小世子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像是阴云一样盘踞在林清绪头顶。
林清绪的世界变得灰暗了。
一片灰暗中,大大咧咧地敞着衣领的沈怀瑜走了过来,很是轻浮地摸了摸林清绪的额头:“没发烧。”
林清绪眼睛微闪,突然细致地打量起了沈怀瑜。
人高马大,身体结实。
昨今两天闹了这么久,还能活蹦乱跳的在林清绪眼前晃,可见身体极好。
好像是个能活得久的。
林清绪迟疑了一下,做出了此生最为孟浪的举动。
他在沈怀瑜的滔滔不绝中,将手探进了沈怀瑜衣服里,抵着心口处摁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