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湘君回来的那一日,便请大夫上门为李伯欢与沈母号过脉。脉象一切正常,并未诊到楚离优所说的蛊虫。
李伯欢好歹有是楚离忧的二叔,想来楚离优只是吓唬她让她听话,并未真的下蛊。
沈湘君心里也下定了离开的决定,放下汤碗对着李伯欢轻声道
“爹与娘现在安定下来了,女儿打算回江城了。”
李伯欢听闻面色平静,对于沈湘君的决定丝毫不觉得惊讶,仿佛对此在意料之中。
“现在离开也好,再推迟些日子指不定就离不开了。”李伯欢没有挽留,淡淡的道
沈湘君明眸带着疑惑看向李伯欢问道“爹这话是何意?”
李伯欢没有回答,病态的面上带着笑意道“离开之前可以帮爹去打壶酒吗?爹还未喝过你打的酒。”
李伯欢身子不好,沈湘君从未允许过他喝酒,以往都是沈母背着沈湘君偷偷给李伯欢打酒喝,此时面对李伯欢的要求,沈湘君拒绝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这一次离开或许与李伯欢再难相见,沈湘君这一次没有推辞,起身道“爹在此等着。”
沈湘君出门寻到了李伯欢爱喝的那个酒家,打了满满一坛千秋醉。
一般的文人都爱喝花酒与好入喉的清酒,李伯欢不一样,爱喝刺喉的烈酒。说是爱醉酒后的满足感,沈湘君不喝酒,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沈湘君回到家中把酒放在李伯欢能看见的地方,打开了坛上裹的布,浓郁的酒香瞬间在院中散开,低声道“只许闻,不能喝。”
李伯欢委屈的看着沈湘君低声道“就尝一点点。”
沈湘君犹豫了一下,看向了李伯欢喝汤的勺子,拿起用帕子擦了擦,在就酒坛中沾了一下,递到李伯欢的嘴边“一点点。”
李伯欢闻到酒香时,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勾了出来,垂眸看着裹着酒香的勺子,勺中一滴酒都没有。好歹是沈湘君第一次主动给酒喝,李伯欢虽不满嫌弃酒少了,还是不情愿的抿了勺子。
“再来一点点。”李伯欢在酒面前,一点出息都没有。
沈湘君放下勺子,用红布裹上了酒坛,脸上带着笑道“你喝多了对身体不好,这点就够了。这坛酒我准备带到路上去喝。”
沈母闻到酒香从厨房走了出来,听着沈湘君的话,眼里闪过不舍却也没有劝阻。知道沈湘君离开或许才是最好的。
“娘给你摊了饼,你带着路上吃。”
沈湘君看向沈母微微颔首,沈湘君在得知李伯欢与沈母没有中蛊毒后,就已经收拾好了包裹。
进了屋子沈湘君不出片刻便背着包裹走了出来,接过沈母手中的饼,轻声道“往后每年我都会上王城一趟看望你们,娘别担忧。”
沈母不舍的擦了擦眼泪,看着沈湘君离开。
“路上注意安全。”李伯欢看着沈湘君的背影道,心里虽有不舍,却尊重她的选择。
直到沈湘君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李伯欢才倒了杯浓茶慢悠悠的喝着,企图冲散方才闺女喂的那一丁点儿酒味。微敛的眼中却带着担忧之色,楚离忧设法把沈湘君带入王城,会让她就这么离开吗?
若是让湘君离开了,那便是最好,起码不用面对接下来的昌平侯府之变。
天色渐晚,沈母已经摆好了碗筷,准对着李伯道“我让小厮背你进来用晚膳。”
李伯欢摇了摇头,低声道“再等等,不着急。”
李伯欢话音刚落,就见院门被踢开,两个侍卫押着发丝微乱的沈湘君丢了进来。
“爷下了令,不允许沈小姐离开王城。”侍卫丢下话,便离开了。
沈湘君涨红的脸上带着愤怒,随即对上了李伯欢错愕的目光,立即起身,整理了衣衫与发丝,轻声道“今天晚上看样子要吃饼了。”
李伯欢没有说话,脸上毫无笑意,苍白的脸在夜色中沉的可怕,沉默了良久才叹息了一声,就如同没问她为何离开一样,也没问是被谁丢回来的,低声道“你娘晚膳做好了,一起吃吧。”
沈湘君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轻声应下“我唤小厮来背爹进去。”
说完便朝门房走去。
沈湘君猜测方才那两个人未走,而是隐身在了暗处。
沈湘君低声唤道“穿云。”
夜色中,身着黑衣的男子出现在沈湘君身边,沉声道“雇主有何事。”
“那两个人什么时候出现的?”沈湘君问到
穿云平静的应道“他们是与金极楼的张缇萦一起出现的。这两个人与我们一起挡住了几次杀手对你的刺杀。”
沈湘君面沉如水,一双明眸在夜里亮的可怕,里面盛满了愤怒与恨意!
穿云察觉出了沈湘君的恨意,低声道“雇主若恨此人,可花一千两银子买他性命,我可以接单。”
沈湘君转眸看向穿云,沉声道“没银子。”
穿云“若是雇主觉得多,便五百两,我接私活。”
沈湘君眸子一转,低声道“一百两。”
穿云“接了,我让别人去做。目标是谁?”
一百两跌破了杀手界的行价,穿云不可能会出手,只能让新入行的杀手去做。
沈湘君不过试了一下,没想到真的可以,随即低声道“九皇子,齐寰。”
穿云一听是皇家之人也没拒绝。
反而暗处的茕花眸子微闪。
往后一段时间,沈湘君早出晚归,忙碌异常。
接下来张慕青之妹的授课,辰时便去张府为张慕云授舞,午时过后,便去绣坊做活。
身子虽不如从前,时不时的要喝药,却依旧坚持出门做活赚银子。似乎忘记了不能离开王城的困境。
安稳的日子过了月余,除了楚牧飞时不时来见李伯欢一面,倒是相安无事。
天边只余红霞,绣坊的女子们早早的收了工,见沈湘君还在做活,便笑着道“沈姑娘身子骨不好,还如此辛苦,不仅活做的最精细,还每日走的最晚,这绣坊大工早晚能让沈姑娘入选。”
“托陈姑娘吉言。”沈湘君抬头看了一眼从身边走过的女子,知道她只是心里不服气,并无恶意,便随口回了一句。
待坊中女子全都走尽了,沈湘君手中的活才绣好。
看了一眼天色,见红霞散尽,只余一点亮光,便把针线放入盒中,准备收工。
沈母近日爱上了蜜饯,沈湘君出了绣坊后,转身进了一间蜜饯铺子。
“一斤酸杏,一斤甜梅。”沈湘君道
蜜饯铺子的老板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年纪要比沈湘君年长的不少,姓陈名尔娘。看见来客是沈湘君,熟练的为沈湘君装好蜜饯,道“沈妹妹来的正好,今日可听说了通政使常钟远的女儿被男子哄骗出城意图不轨,反杀男子被捕的事?”
沈湘君付了银子的手顿住了,接过蜜饯轻声问道“是常府哪位小姐?”
“沈妹妹看来是还没听说,常府三小姐常凤栖。”陈尔娘惋惜的应道
常府三小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性子温婉聪慧,待人谦逊有礼,背地里被人戏称为女先生。
沈湘君有些诧异的道“怎么会是她?”
“谁说不是呢,怎么会是她。若是沈妹妹见过常三小姐就会知道她是多好的一个人,她怀才不骄,还经常分文不收去义堂讲学。”陈尔娘说着眼神中也流露出了一抹憎恨“那男子假冒昌平侯府公子的名义与她来往书信,哄的常三小姐生了情愫,骗常三小姐出城意图行不轨之事,却不料被常三小姐用发簪给杀了!”
昌平侯府的公子只有楚离忧一人,沈湘君没想到过了一个月,居然会从这里听到楚离忧的消息,还是出现在一桩桃色命案中。
沈湘君瞬间觉得不对,昌平侯府怎么会掺和其中?一时间沈湘君觉得脑子有些乱了。
老板娘见沈湘君愣住了,只当她是惊讶常凤栖杀了人,随即带着几分惋惜与几分怨恨怒道“朝堂律法也太过不公,明明也不全是常三小姐的错,却还要为那个地痞偿命!常三小姐多好的一个女子,这一生就被一个地痞流氓毁了!”
沈湘君随口道“若是陈姐姐真觉得可惜,开堂时可以为常三小姐姐求求情。”
陈尔娘听闻愣了愣,顿时也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她儿子也在义堂读书,也受过常凤栖的教导,为此她也该去求情。
“沈妹妹去吗?”陈尔娘问道
沈湘君并非是个热心人面对陈尔娘灼灼的视线,轻声道“若是陈姐姐有心,可以去寻受过常小姐恩惠的人一道去求情。至于我看那日是否有空。”
陈尔娘听闻看着沈湘君双眼冒着光,笑着道“枉我在这气了许久,却被沈妹妹两语开解了,我就说沈妹妹你也是个聪慧人。开堂之日期待沈妹妹能来。”
不管能不能救下常凤栖的命,陈尔娘都要去试一试!
沈湘君在蜜饯铺子耽搁许久,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念及家里的人,便加快了步伐!
回去的路会经过一条小巷子,此时巷子里一片漆黑。沈湘君识路不清,加上脚步匆忙,不知道绊到何物,打了个踉跄!
寂静的小巷里响起一声嘤咛,淡淡的血腥味蔓延至鼻尖,沈湘君忍着心惊,从怀中拿出一个火折子点燃。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地上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是楚离忧从九皇子那讨来的侍卫张缇萦!
沈湘君看着她捂在腹部的手背上沾满了血迹,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这是九皇子的人,沈湘君完全没有想救她的念头,随即退开了一步绕过了张缇萦继续往前走。
张缇萦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沈湘君的脚踝,本该虚弱的人力气却大的出奇,可能是人到了要死的时候,强烈的求生欲使她不能放过眼前之人!
“别走!救救我!”张缇萦顶着一张了无生气的脸哀求道
“松手!我不会救你的!”沈湘君明眸冷漠的看着张缇萦毫不留情的拒绝道,面色不悦的动腿甩张缇萦握在脚踝上的手,却发现怎么甩也甩不掉!
张缇萦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肯松手!知道她若是松手了,今日必死!随即抬眼向上看去,等看清是沈湘君眸子微动,
虚弱的道“沈姑娘可是在记恨我在皇宫出手打你的事?那是楚爷的命令,我也是不得已。还是记恨上门探望你时的对你的杀心?那也非我本意,是九皇子的意思。我向沈姑娘道歉,还请沈小姐可怜可怜我,救我一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对沈姑娘出手!”
沈湘君自然知道张缇萦对她出手是不得已,见张缇萦怎么都不肯松手,沉着脸道“与那些无关,不救你只因你跟错了主子。”
不管张缇萦是跟齐寰还是楚离忧,这两人她都避如蛇蝎,又怎么会动手救他们的人。
张缇萦对上沈湘君坚定的视线,慢慢的松开了手,虚弱的呢喃道“原来如此。我死后沈小姐可否替我走一趟江城张员外府,告知员外与夫人,让他们别再寻我了,不是缇萦不能回家,而是不能回。”
走错路会死,做错选择会死,跟错人也会死,这是做侍卫默认的规则。她的一生都在别人的掌控下,做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张缇萦不再求活命,视线模糊的看着沈湘君要远去的身影,气若游丝的道“沈姑娘与楚爷相熟,麻烦走一趟昌平侯府告知楚爷,张缇萦不辱使命完成了他的命令不会耽搁他的计划。”
同样是有家不能回的沈湘君停下了脚步,心里隐隐动了恻隐之心,举着火折子回头看了过去见张缇萦已经彻底陷入昏迷,立即走过去吃力的扶起地上的张缇萦,不管张缇萦能不能听见,对着她低声道“我没替人传话习惯,有什么事,你自己去办,我帮不了你?”
昏迷中的张缇萦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没有任何回应,任由沈湘君架着她出了巷子。
沈湘君找了间最近的医馆敲开了门。
大夫打开门站在门内看着沈湘君身上挂着一个血淋淋的女子,惊呼道“她怎么会伤成这样?”
涉及到楚离忧的人与事,沈湘君下意识的隐瞒缘由,也是为避免麻烦应道“她家里出了点事情想要自杀没死成,还请大夫施以援手。”
大夫立即让开了身子,让沈湘君把人扶了进去,边诊伤边道“这世道也不知道怎么了,想活的人却要死,想死的人却得活着。”
沈湘君没有理会大夫的话,看着昏迷中依旧露出痛苦之色的张缇萦问道“她怎么样?可还有救?”
“有救。”大夫替张缇萦的伤口上着药,对沈湘君问道“你和她什么关系?怎么是你送她来?她爹娘呢?”
说谎有了第一次便就有无数次,沈湘君面不改色的道“她无父无母,我和她是做绣娘的有往来,今日去寻她才发现她自杀了。”
“伤口上了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你过来结一下银子。”大夫擦了擦手对着沈湘君道
沈湘君随即走到张缇萦身旁,在她身上摸索着,结果什么都没有摸到。沈湘君皱着眉头着昏迷中的张缇萦,这人出门不带银子的吗?
大夫看着沈湘君动作就知道她想摸什么,随即道“老朽概不赊账,你们不是好友吗?为她把银子垫一下,等她醒了你再寻她要。”
“多少?”
沈湘君从怀中拿出银子递给了大夫。
大夫收下银子,紧接着道“我为她配伤药,她晚上必须要有人守夜,半个时辰换一次药,你就在这里将就一晚。”
沈湘君眉头轻皱顿感麻烦,却也没有拒绝。趁大夫正在配药,沈湘君回了一趟别院,与沈母交代了几句,便再次回了医馆。
刚入卯时,昏迷中的张缇萦醒了过来,见自己没有死瞬间松了一口气,当看清所处的位置与靠在一旁休息的沈湘君时,死气沉沉的脸上闪过一抹诧异。
没想到还是沈湘君救了她。
沈湘君睡的浅听闻动静便立即醒了过来,见刚苏醒过来的张缇萦要起身立即道“你别动伤口刚换的药。”
张缇萦不知沈湘君为何最后又救了自己,但看着此刻真心关心她的沈湘君,无波的眼神动了动。
“谢谢沈姑娘的救命之恩,麻烦你送我回昌平侯府,我还有事禀报楚爷。”
这里离昌平侯府不算远,就这么过去应该也不会受太大的罪。沈湘君想到此便走了过去,扶着虚弱张缇萦前往昌平侯府。
卯时路上漆黑一片,沈湘君凭借着记忆把张缇萦送到了昌平侯府的不远处。
“你替楚离忧办了什么事?为何伤的这么重?”沈湘君看着张缇萦问道
杀手本就是刀口舔血的活,不死都是靠本身与上天的眷恋,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从穆渊那盗取一份名单。”张缇萦对沈湘君没有任何隐瞒,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扯住沈湘君的衣袖道“楚爷现在在休息,沈姑娘不必害怕,送我到门前吧。”
沈湘君脸上带着沉思,低声拒绝道“只能送到这里了,你自己慢慢走过去吧。”
张缇萦见沈湘君拒绝,没有再强人所难,低声道“沈姑娘可知昌平侯府要变天了,沈姑娘与楚爷一同入过宫,只怕到时候会被牵扯。就当是我报答沈姑娘的救命之恩,劝沈姑娘早日离开王城保全自身。”
沈湘君笑了笑,她若是能离开王城就好了,察觉到张缇萦善意,声音也变的轻柔了“你看诊吃药花了五十两银子,记得双倍还我。”
张缇萦脚步顿了顿,死水一般的眸子泛起一丝涟漪,死气沉沉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好,明日还给沈姑娘。”
“沈姑娘若是不肯离开王城,那便谨慎些做好避祸的准备。”
不管救她是为了银子还是别的,她总归是欠了沈湘君的一份人情,她张缇萦虽无心,却也不喜欠人什么。
沈湘君站在暗处看见张缇萦慢悠悠的走到昌平侯府门前,门还未叩响便被从里面打开了。
楚离忧顶着一张阴郁的脸站在门内,看了一眼受伤的张缇萦无动于衷。不知张缇萦说了什么,楚离忧阴郁的眸子泛起杀意看向了沈湘君所在的地方!
沈湘君本就站在黑暗中,接触到楚离忧的视线,不觉后退了两步。沈湘君这一次却没有再向以往一样见到楚离忧便躲,而是站在原地明眸直视着楚离忧,表示她不惧怕他。
楚离忧收回视线,对着张缇萦沉声道“这几日你就在府里养伤,其他的会有人去做。”
“是!”张缇萦恭敬的应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的沈湘君,了无生气的眸子似闪过一抹担忧之色。
楚离忧抬了抬手,示意小厮关上门,并未向以往一样去寻沈湘君的麻烦。
沈湘君红唇勾了勾,敛去眸子中异样的神色转身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