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应是一场普通的抢劫,但现在却变得相当奇怪。被抢劫之后,钱包的主人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气急败坏,更没有迈开脚步前去追赶。他只是站在原地轻叹一声。而在星栖的感知中,他心中上升的情感竟是悲哀与内疚,这显然不是什么正常的现象。
“站住。”曜辰明用罗斯特瓦伦语轻声说出这句话。几道电流无声无息地从白衣男人身边掠过,找到了逃进巷中的男孩。电流让他浑身麻痹,跌倒在地。曜辰明运起浮空御物,将钱包从男孩手中夺回,然后让钱包漂浮着回到男人手中。
“我该感谢你吗?异国的旅者,你见义勇为,为我拿回了钱包……这应该是善举,但……也许我不想拿回这个钱包呢?”他的言语并非质问,而是疑问。曜辰明知道这种语气代表着什么——迷茫。而且,这个“男人”的声音和曜辰明想的也完全不同,这不是一个成熟稳重的贵族的声音,而是清亮的少年声。他转过身来,望着曜辰明。整个巷中,只有曜辰明能看到他的脸。
天哪。曜辰明有些困惑,他看到的这个人。该如何形容呢?他的长相就像是地球上古希腊雕塑作品的原型——男性的美之化身。那一头顺展的金发,还有如碧蓝湖水一样的双眼,用罗斯特瓦伦的语言来说,简直是神明的恩赐。他的面容依旧年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但身形已经相当高大,所以才让人以为他是个青年贵族。遮掩自己的容貌,是为了避免引起太多关注吗?曜辰明这样推测着。不过,他也没有忘记回答这少年的问题:“抱歉,阁下。我不该擅自多管闲事。不过,您为何……”
“啊,这肯定令你很困惑。”少年带着有些抱歉的笑意,继续说着:“不管是法律的规定,还是神的指引,亦或是社会的公序良俗——一切的一切都告诉我们,盗窃是一种罪,一种恶。我自己也明白,不制止这种行为,这样的事情就会变得越来越频繁,甚至形成一种风气。但我还是疑惑,疑惑原因。如果一个八九岁的孩子都要以盗窃为生,那这是他本人的错误,还是社会环境的谬误?”
听到这里,曜辰明看向少年的眼神骤然一变——在这个宗教信仰如此重要的国度中,居然有人认识到了人的性格与观念和社会之间的关系,而非将一切归咎于神明或人性,这实在是太过难得了。他到底是什么人?曜辰明内心的好奇不断翻涌。
“我想也许是没有人教育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星栖回应了那少年的疑问。曜辰明点了点头,显然,他们俩的观点不谋而合。正当他想要继续开口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这段谈话:“是谁在集市上生事,随意使用法术?”顺着这个令人反感的尖锐声音,曜辰明看到了其来源——一个穿着沾满污渍的治安官制服的中年女人。她脸上有伤疤,鼻子上更是被横着穿了两个孔,显然之前有过不怎么愉快的经历。
“是我。一个小孩抢走了这位先生的钱包,所以我出手将钱包拿了回来。”曜辰明一字一句地说完实情,治安官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接着她皱起眉头,用嫌恶的语气到:“你是外国人?”
“没错,我来自呈云。”
“哦,呵呵,呈云人……那就不奇怪了,呈云的修行者就是这样,自己没有多少本事还总喜欢卖弄,只为了满足一点自己的虚荣。显然,你还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集市之内,不能使用法术。”
治安官语气中的讥讽与歧视让曜辰明相当不舒服。不过,在他开口之前,金发少年已经开口道:“治安官,出示你的徽记。”
“嗯?你就是那个原主……”虽然不情愿,但治安官显然没有无视他的话语,她还是有所顾忌的。若不展示身份,她的作为就不算“执行公务”,民众可以选择不配合。她掏出口袋里的治安官徽记,递给金发少年。兜帽之下,治安官看不到他的脸。盯着那徽记沉默片刻后,少年再度开口道:“徽记没问题,你应该是一位罗斯特瓦伦的治安官。那么,作为治安官,你所依仗的是法律的规定赋予你的权利,这你应该没有异议。好了,现在我问你,与集市相关的法律条例中,哪一项规定了不能在集市中使用法术?”
“法律……”纵使自己每一次师出有名都是靠着法律的效力,可她清楚的法律条文却不多。当然,对自己没用的法律,为什么要费劲记下?反正她借的只是这个名头,能让她在这里肆意妄为的名头。“法律没有规定?这我可不确定。不过,在这里若是可以随便释放法术,那民众的安全谁来保障?所以,法术是一定要禁止的。”
“是吗?”少年的声音变得冷峻,一股威严的气质油然而生:“如果是这样,那这些在这里表演的艺人们使用的法术,也是违背了你的规矩?你要把他们都抓起来吗?”
面对这来者不善的治安官,星栖一直在阅读她的情绪。当那少年的情绪增添了愤怒,散发出威严的气质后,治安官心中便有不安开始凝集。尽管如此,在表面上她依旧表现得很强势:“这些表演者,都是向我详细汇报,并且缴纳安全保证金的注册表演者,他们自然可以使用法术——因为有了安全保障。而你身边这几个,则是没有向我缴纳保证金的——没有向我提出过申请的。所以……”
“原来如此。”少年的叹息打断了她的言语。他看着那满是污垢的治安官徽记,神圣之鹰掩盖于阴霾之下。“你以公权力谋取私利,非法收取这里艺人们的钱财。刚才偷走我钱包的孩子,和你也有一定程度的交集。你利用人们觉得孩子天真无知的心里,让他投去钱财,再将其中大部分交给你,而他从来不会被抓到——因为这一片的治安官是你。”
“你这是诽谤!我要逮捕你……”少年的言语让治安官再也不能掩盖内心的焦虑,她冲上前去,想要逮捕这少年。曜辰明冷哼一声,向前一步,一掌将她击退。从这少年钱包被偷时的反应来看,他可能在修行方面没有什么建树,所以自己要保证他的安全。此时,他察觉到了星栖与他精神交流的意愿。他放开精神,聆听星栖的言语:“辰明,我在看那治安官的思想,在这位先生说出那些话语后,她变得气急败坏,同时心虚不已。显然,这位先生说的话都是事实。”
“是啊,他的推测十分准确。”曜辰明点头,心中对身旁少年的评价又高了一分,他的确智慧过人,在对事物的判断上相当准确客观。少年再次叹气,似乎是有些失望地说了一句:“带她走吧,皮尔克。她的罪行已经相当明了了。”
“你……”治安官还想说些什么,但下一刻,一道闪烁的黑影将她掳走,让她的声音在风中消失地无影无踪。太快了。就连星栖也只能捕捉到一些法力波动。曜辰明的目光重新落到少年身上,他的身份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但他也做出了一些怪异的猜测,也许这些猜测便是那离奇的真相。
“两位来自呈云的客人,非常抱歉让二位见到了这样的场景。即使是神赐福的国度中,依旧存在着许多蒙昧之人。他们只为自己谋取私利,在这过程中不惜伤害他人,他们必须受到惩罚。”前半段是真切的问候,后面则是变成了自言自语。他喜欢——也许是必须,思考这样的事情。等到他说服自己后,少年重新放松下来,露出一副悠闲的神情道:“如果二位不介意,我可以带你们去集市的其他地方逛逛,都是我平时喜欢去的好地方。”
“当然……”少年的话语似乎有一种神奇的效果,能让人轻易信服。曜辰明答应的太快了,他已经被深深吸引,甚至忘了征求星栖的意见。好奇心经常驱使着曜辰明对事物进行比其他人更深的探索,而现在,曜辰明的好奇达到了顶点。他想要搞明白眼前这个奇怪少年的身份,验证自己那天马行空的想象。
星栖本来不会这样做的——随意使用感知情绪的能力。可是她现在要确保两个人的安全,所以对能力的“滥用”之后只会越来越多。当她小心地探查这少年的情绪时,她“看”到的只有一片璀璨的金色光芒。毫无疑问,这是高明的精神障壁。“就像是神力的精神形式一样。”这些金光散发出的神圣气息让星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星栖耳边响起:“小姐,不必试探了。我对你们没有恶意,请放心。”
星栖心中震动,赶紧收回思绪。对方的精神力一定强于自己,在他眼中,自己试探的一举一动都如此清晰、幼稚……莽撞。自己虽然有着不错的修为,但这世界如此广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肯定还有更多比自己强大的修行者,面对这些人时,贸然试探当然是不智之举——也许会让对方恼怒,从而引来祸端。还好,她和曜辰明这次遇到的人并没有什么恶意——受到冒犯后依旧如此礼貌,也许应该说他抱着强烈的善意。
“好的,先生。”星栖也接受了邀请。二人跟上少年,走出了这个小巷。
……
若不是这少年的引导,曜辰明永远也不会想到在这琳琅满目的集市中还有这样的地方——一个小巷,安静的小巷。光芒斜射着照亮了半边巷子,照进一个大窗口,照在那些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看着黑板的孩子们身上。顺着那些孩子们的视线,曜辰明看到了站在讲台上的教室——一位比他和星栖大不了多少的少女,正在认真地给孩子们讲课。隔着未关闭的窗户,身着白衣的少年静静地注视着她。这是怎样的情绪?曜辰明同样沉默地注视着他的双眼,有些眩晕地看着那些流动的光芒。
老师,这是一位老师。星栖看着台上的少女,她终于明白了一些名为“生活”的奥义。没有人天生就是为了给他人服务的。人们为了谋生,干上了各种工作,走上了各种道路。集市中的商贩,他们生活在这里。每天晚上,当他们送走最后一批顾客,他们就要收拾东西,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这里,回到自己的家中。这里是繁华集市的暗面,是那些商贩的子女——他们也像其他孩子一样,在这里,在这个有些简陋的教室中接受着教育。
沉默的等待。当老师终于宣布下课时,几个孩子注意到了窗外的少年。他们欢喜地夺门而出,亲切地围在他身边。少年毫不顾忌地笑着蹲了下来,和孩子们一起玩起游戏来。孩子们拉着手,唱起歌谣,围绕着他们的大朋友转圈跳舞,如此快活。老师也走了过来。他依旧没有说话,那少女也不曾言语。二人沉默的对视片刻,然后送给了彼此一个微笑。
从每一个细微的角落,曜辰明生出了一种感受——二人的笑意中,蕴含的都是苦涩。
一些声音打断了曜辰明的观察,是那些孩子们。他们好奇地打量着两个从未来到这里的陌生人。“你好,哥哥,你愿意和我们一起玩吗?”一个男孩开口。面对这些单纯的孩子们,曜辰明怎能拒绝?于是,曜辰明和星栖便在这异国他乡的小巷中和孩子们玩起了游戏,简单而纯洁的童年啊。在这种气氛里,即使是心怀无限哀愁之人也会生出一丝暖意。可是,可是……那笑意中的苦涩,究竟如何才能化解?
还是说,之所以苦涩存在,便是因其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