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天晚上,你给边玄明弥补了整整一晚的心灵创伤?”
方渡一针见血。
“差不多吧。”
手中的暖炉有些变凉了。木灵生正打算向里面灌注灵力,这时一只手却横在她面前。
“我来吧。”
方渡主动提出要帮忙。他的灵力远比木灵生来得精纯,只是指尖稍微沾了一点,暖炉里面的灵火顿时旺了起来。
“这回不冷了。”
木灵生淡笑着,谢过方先生。
“那天晚上边玄明和我聊了很久,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自己的事。
我感觉他根本没把我当一个人,大概是只当做会聆听的一颗萝卜,他自顾自地说着当年月溪宗的往事。虽然他嘴上说,那地方让他寒心至极……
但我从他的语气中,能听得出来,他其实很怀恋在月溪宗的日子。”
木灵生说他总是梦见月珠草。
月珠草只长在月溪宗,是一种紫白相间的仙草。它能开出米粒大小的花,每到花开的时节,整个月溪宗就变成了紫白双色的海。
边玄明年少时,也曾在这片“海”中行走。他和沈欢比剑法,那时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月溪宗弟子穿着的衣服是紫色为底,上面点缀着白色的藤蔓和有圆有缺的月亮图案。
少年人双双挥剑,衣袂翩跹,掀起一片紫色的浪。
两人的战绩相差不多,上一次是沈欢赢,下一次就是边玄明。最初沈欢赢的次数多一点,毕竟他从小就在月溪宗长大,而且是由宗主沈流月亲手教导。
但很快,边玄明就凭借天赋和努力超越了他。
然而沈欢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他见边玄明的剑法在他之上,反而兴高采烈地恭喜他。
“玄明!你已经远远超过我了!我要去向流月宗主禀明,你现在也有资格接任宗主之位了!”
沈欢小时候说话总是口无遮拦,边玄明听到他说这话,剑也不练了,当啷一声扔在地上,上前捂住他的嘴。
小沈欢呜呜呜,说不出话来。跟他差不多年纪的边玄明,在此时展现了他成熟稳重的一面。
“低声些,这是能嚷嚷的事儿吗!”
沈欢瞪大眼睛,拼命用眼神示意他清楚了。
边玄明还是不放心,直到沈欢开始翻白眼,他才猛然惊醒,松开了手。
后来,长大成人的边玄明想起这件小事,每每都要扼腕叹息。
简直错过了杀死他的绝佳机会。
“沈欢也同我提过这件事,”方渡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一条毯子,搭在木灵生的腿上,“夜里凉,别冻伤了。”
“不碍事,先生。”
方渡回想起来当年沈欢谈到这件旧事的模样。那时他还年轻,对此义愤填膺。
——月溪宗从未对不起他,他却偏偏要跑到死对头那里去!
沈欢曾经是从心底认可边玄明,也是发自内心认为,他比自己更适合当这个宗主。
然而沈流月怎么都不肯同意,在这件事上,她表现得格外固执。
事实证明,沈流月当初的坚持是正确的。在沈欢的带领下,月溪宗非但没有因为沈流月的死走下坡路,甚至它的发展更上一层楼。
沈欢就是最合适的人选,沈流月的眼光没有错。
边玄明看出沈流月的选择后,他便离开了月溪宗。
但现在看来,他选择璧海宗,并不完全是为了报复沈流月。
他是承了父亲临终的遗命而来。
边玄明是边家的孩子,只是他的父亲到他成年,见他有出息了,才承认他的身份。
又因为自己的大儿子暴毙,他迫不得已,才把边玄明找了回来,让他接下宗主之位。
“边玄明自己都没想到他会接手璧海宗。那时他满心想的是,月溪宗不留他,他也不要继续委屈自己。天大地大,任由他潇洒。
但是,当他真正接下璧海宗后,却发现等在自己面前的,只有更多的身不由己。”
木灵生说到这里,头一点一点,昏昏欲睡。
方渡见她困了,起手便是一道防护的阵法。
芥子袋是个好东西,什么都能装进去。他刚刚打开袋子口,里面忽而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你怎么跟来了?”
灵狐昂地叫了一声,回应着方渡的话。方渡怕它在里面闷久了不舒服,连忙把它整只狐挖出来。
灵狐大口大口喘气,在方渡怀里拱来拱去。
“别出声,也别闹,免得把灵生吵醒了。她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
木灵生回到无名山的那段时间,夜里也常常惊醒。方渡为了方便照顾,把她放在隔壁房间,因而能听见她辗转反侧的声音。
虽然助眠的药有很多种,但以木灵生现在的身体,方渡现在也不敢轻易给她用药。
这件事也困扰方渡几天了,没想到来了璧海宗,失眠的问题竟然迎刃而解。
不知道小人参今夜是否做了梦。
虽然现在称呼老去的木灵生为“小人参”,不大合适。但从实际的年龄差距来讲,方渡和石万这样叫她,倒也没错。
而且在方渡心中,木灵生始终是年少时的模样。仿佛他一回头,就能看见对方扬起一张稚嫩的脸,笑盈盈地唤他——方先生。
方渡抱着狐狸,无声地站起身。
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楼梯旁边。向下的楼梯看上去陡峭危险。方渡轻轻一跃,转瞬间,就来到了烟水阁的最底层。
等方渡到了这里才发现,这一层另有玄机。
按道理作为烟水阁的第一层,这地方不应该摆放着如此多的杂物,到处都是摞起来的书,还有几样零散放着的法器。
很快,方渡就发现了其中的奥妙所在。
这些书籍,还有法器的位置,不是随意摆放的。它们作为引阵物,共同构成了一个复杂而庞大的阵法。
而所谓的阵眼,就是一串普普通通的铃铛。
这铃铛是成对的,一条红绳系着两个。灵狐看见铃铛就激发了体内的天性,上去就要摸。
然而方渡怕它受伤,强行拦住了它。
“去!你回八层,给小人参当个床垫。”
灵狐委委屈屈地接了命令。它幻化成真身,九条尾巴状似不满地扫过方渡的脸颊。
眼见着灵狐轻盈地飞回了八层,方渡这才施法。
破坏法阵的速度比他预想要快得多。
方渡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这烟水阁早就被废弃。里面的阵法当然不会有人花心思修复。
但从它的布局来看,以往布阵的修士耗费了很大力气,就为了隐藏在阵法后面的东西。
方渡不由得生出好奇的心思。在想是什么人,要把怎样贵重的宝贝藏在下面。
阵法被破坏,作为阵眼的铃铛自然也就保不住了。
仿佛水天倒悬。方渡再次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地板的下面。
而所谓的烟水阁一层,此刻正在他的头顶。
方渡见识过千奇百怪的阵法。但像眼前这个转换场所如此迅速的,依旧寥寥无几。
他顾不得去想布阵的人是谁,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里飘散的浓郁血气所吸引。
方渡的右手向旁边轻轻一挥,一阵白色的烟雾自地面缓缓而起。
这是四术中的变式“求索”。
现在他面前空空如也,什么线索都被销毁了,只有残留的怨气和杀气。
他想还原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
求索一招既出,很快,过去的情景浮现在他的周身。
他看见了许许多多死去的人参族人,到处都是被锯掉的残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