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玄明的伤快好了,这几天,木灵生总算能睡个好觉。
不然这人一直非要缠着她讲什么笑话,讲的不好笑他就不睡觉,简直精神折磨。
木灵生在这样的折磨下度过了数月。那天是她第一次早早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准备休息。
有一人趁月色破窗而入。木灵生一惊,连忙拔出自己的剑。
剑刃碰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守夜的弟子路过,听见这里有武器相接的声音,连忙过来查看情况。
“堂主,您没事吧?”
弟子在窗外轻唤一声,不敢擅自进屋。
屋内的木灵生屏住呼吸,瞪着眼前人。
她深深缓了一口气,才回答外面的弟子。
“无碍,是我的剑不小心掉在地上了,你去别处吧。”
“是……若是堂主有需要,您再叫我。”
随便敷衍两句,把守夜弟子打发走后,木灵生才松开手,任由对方抽回自己的武器。
月光下的人身影窈窕,正是许久不见的草莲姑娘。
幸亏木灵生反应快,及时收手,她手中的剑才没有伤到对方,不然两个人真在屋内打起来,吃亏的只是草莲。
草莲面若冰霜,冷冷地望着木灵生。
“你在璧海宗的日子太滋润了,连警惕性都跟着下降。再这样下去,只会把你自己养废。”
“我的事,不用姐姐操心。”
上次两人聊天聊崩后,木灵生对于草莲也不再言听计从。
草莲不等她招待,自己先坐下。木灵生借着月光,发现她的手臂又受伤了。
她顿时眉头紧皱,快步上前,攥住草莲的手腕,查看她的伤情。
“像是摔打之伤。姐姐这段时间又去了何处?你身上本就有那么重的伤,还要到处乱跑!”
木灵生语气急促。她怪草莲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草莲却置若罔闻,上臂一用力,挣脱了木灵生的手。
头也偏向一侧。
“我的事,还不劳木堂主费心。”
“姐姐何必对我如此?我说了,璧海宗内部的情况复杂,想要查明真相,绝非一日之功。
再者说,当年之事未必与边玄明有关。他是成年之后才被边宗主叫回璧海宗,我曾经试探过他,他根本不清楚神山的存在。”
神山在木灵生很小的时候遭遇了灾祸,那个时候的边玄明,恐怕还在月溪宗跟着沈流月修炼。
这是木灵生冷静下来后做出的推断。她现在怀疑人参一族的惨祸,有可能……是边玄明的父亲一手造成的恶果。
但是草莲听到她这样说,反而呵斥她一顿。
“是他的父亲又如何呢?父债子偿!现在他的父亲,那个作恶多端的老东西死了,难道过去犯下的罪恶,就会一并被他带到棺材里吗?我们一族受到的屠戮,就要这么被粉饰太平吗?!”
草莲语气激动,她站起来,不顾手臂上的伤,用力攥住了木灵生的肩膀。
“灵生,你活得清醒一点!就算边玄明没有参与到当年的事,他现在所享受的一切,难道不是他的父亲用我们一族的命换来的吗?
你身为璧海宗的人,对宗门的历史要远比我了解。边玄明的父亲明明不是正统的继位者,为什么最后宗主的位子却留到他来坐?
如果不是他用我们全族献媚,你以为这位置会轻而易举交给他吗?灵生,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又是从那场大火中逃出来的。怎么还是这样天真?”
草莲恨铁不成钢。她只觉得这位同族的妹妹,被边玄明的虚情假意蒙蔽了双眼。
“灵生,上次的事我不与你计较了。我只当你不懂事。但是今后你一定要听姐姐的话。现在全族只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如果我们之间还不能信任彼此,那就太悲哀了。”
草莲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她偏过头,指尖用力擦去眼角的泪水。
看着草莲这样子,木灵生的心也被攥得疼。
她肩膀处还沾着草莲,对方的伤口又裂开了,却丝毫没有疗伤的意思。
木灵生轻轻牵住草莲的手,想让她重新坐回位置上。草莲起初还僵持着,不肯动作。但木灵生很坚持。
姐妹二人重新在窗前的木榻上坐下。木灵生让草莲伸出手,手臂搁在榻上小几。
她拧开伤药的瓶子,在草莲的伤口处倒了少许。
“会有点疼,姐姐忍着点儿。”
药和伤口接触到的时候,草莲疼得嘶嘶抽气,嘴唇几乎要被她咬破。
木灵生有条不紊地为她处理伤口。一面包扎,一面回应她方才的话。
“姐姐的急迫心情,我都明白。正如姐姐所言,现在族中只剩下我们两个,就更要珍重自己的身体。
你身上的新伤叠了旧伤,一时间难以痊愈。这段时间,姐姐就先住在我这里吧。要小心点,不被宗门的弟子发现。”
“灵生,你还是没明白,我——”
木灵生打断草莲的话,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她扶着草莲的手臂,轻轻落在木头小几上。
“这些危险的事就让我去做吧。姐姐这次来,该是带了新的线索?”
她问草莲,后者点头。
草莲似乎恢复了少许对于木灵生的信任,也不再逞强。
“这几天我一直在璧海宗徘徊。边玄明受伤了,宗门内的大部分弟子都要去他住的地方,保护他的安全,也就给了我不少可乘之机。
烟水阁那里恐怕是一个幌子。我在你之后想办法闯了进去,但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你一个人闯进烟水阁?”
木灵生听得直皱眉。
草莲不以为意。
“受了点小伤,但那所谓的禁地,还是被我成功闯入了。”
草莲为了给族人报仇,对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不管不顾的程度。
木灵生不想她这样辛苦。但看着草莲不肯退让的眼神,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烟水阁没有发现线索后,我便去了其他的地方。
璧海宗很奇怪,始终有一股同族的气息,却因为这里的瘴气太多,很难分辨。
不过,我费了一番周折,还是被我找到了同族的下落。”
木灵生听她这么说,顿时急迫地追问。
“同族?在哪里?可还安好?”
草莲抿了下嘴唇,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木灵生。
“草莲姐姐,你说了,我们要彼此信任。”
木灵生把草莲刚刚说过的话还给她。
草莲轻叹一声气。
“灵生,你现在这般模样,明明背负着血海深仇,却还要和边玄明纠缠,我都快要认不出你了。”
“我跟边宗主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旁人质疑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姐姐你都要这样讲呢!”
木灵生几乎要生气,但她能明白草莲的良苦用心,所以强行按捺住了怒火。
“好吧,那我告诉你。我在璧海宗的后山,找到了长老。”
“……长老?”
木灵生闻言睁大了眼睛。
草莲所指的长老,是他们一族的当家人。
而在族中,长老也只会有一位。
木灵生不由地回忆起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长老带着她逃亡。
追兵追上来后,为了不让她被发现,长老选择牺牲自己。
梦中那朵血色的花常开不败。
木灵生不敢置信,她甚至轻摇着头,否定草莲的话。
“不可能。当初我们一族出事后,长老冒死将我从族中送出,我亲眼目睹他被……”
后面的话,她不忍心说出口。
草莲却表现得格外冷静。
“灵生,你那时只有几岁?六岁还是七岁?不过是个年幼的孩童,遇到这样的情况,慌得六神无主是正常的事。
再者说,你真的亲眼见到长老被杀的场面吗?”
草莲这么一问,木灵生怔住。
如今努力回想,当年的情况实在危险紧迫,而长老又叫她藏好,不许她出来。
记忆变得模糊。她如今也无法确认,当年是否真的看见仇人的刀,屠戮了亲人。
那朵血色的花边缘变得模糊。
“我……我不清楚,我现在有点乱。”
木灵生捂住自己的脑袋,神情有些痛苦。
她暗自咬牙,将这股强烈的不适按下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姐姐说在后山发现了长老。那长老他现在……还好吗?”
木灵生突然意识到草莲带着伤来寻她,现在长老一个人被扔在了山洞那边。
这样想着她就坐不住了,立刻起身要前往后山。
“我去看看长老——”
“慢着!”
刚才一直在对木灵生施压的草莲,这会儿却突然阻止她出门。
“你现在去也做不了什么。”
“姐姐这是何意?”
木灵生觉得草莲不可理喻。
“长老对我有深重的恩情,现在他受困于璧海宗,我却迟迟未能发现,已是极大的不孝不忠……”木灵生说着眼眶就红了,“姐姐现在还要阻止我,这不是要将我陷于不义吗?”
言罢,不顾草莲的阻止,木灵生就要出门。
草莲强撑起重伤的身体,不顾仍在流血的伤口,跟上了木灵生。
“既然你执意要去,那我也要跟上吧。”
她的语气中有浓浓的担忧。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木灵生回头,看见草莲身上的衣服又被血液染红。
她闭了闭眼睛。
“好,那姐姐随我同去。”
两人一同前往后山。这所谓的后山,就是方渡后来去过的望海峰。
望海峰地势崎岖,少有人烟。平时弟子们都不会主动来这边,都说山林林隐藏着活了上百年的妖兽。
木灵生以往也不喜欢过来,她怕孤独,而这望海峰给人强烈的遗世独立之感,只会加重她这种孤寂的情绪。
现在,她和草莲趁着月色,来到望海峰。
提到熟悉的名字,方渡也回忆起了当年的场景。
那时他和傅云擎听说木灵生被罚,忙不迭去望海峰探望她。
但当时的木灵生脸色平静,对于被罚这件事表现的泰然自若。
由此,方渡猜测,所谓的山洞长老一事,恐怕另有端倪。
说到这儿,方渡就觉得草莲这个人相当可疑。
“你一直提到的这个同族,她是突然出现的。按理说在她出现的时候,你在璧海宗也待了很久了,她为何到现在才去找你?”
而且这个草莲一出现,就带着一股强烈的道德绑架的意味。
她始终在逼迫木灵生做一些她不喜欢的事。原本木灵生调查灭族之事,有她自己的节奏。
按照她的步调,她迟早也会查出真相。
然而这草莲看似提供了线索,但总是让木灵生无功而返,还非常消耗她的情绪,让她整个人变得偏激而急躁。
“如果当初先生在场,恐怕您会劝我远离她吧。”
现在,年华老去的木灵森回忆起当年事,嘴角有一丝无奈的笑。
“但那时我太需要一个同伴了。那些沉重的往事压在我的心头,让我几乎喘不过气。而草莲与我是同族,她知道那些苦难的过往。
我知道她变了,但当时的我根本顾不了这么多。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和我分担这些痛苦,而草莲恰如其分地出现了。”
木灵生是个坦诚的人,她从不隐瞒自己的弱点。面对了解她的方渡,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她并不避讳自己的懦弱。
方渡叹息一声,摸了摸自己怀里的灵狐。
灵狐听故事听到睡着,正在他怀里打着盹,有节奏地呼吸着。
倒是没心没肺。
方渡不免去想,若是这世间的人都像这狐狸一样,天真单纯,恐怕天下也少了许多烦心事吧。
他这话是在心里说的,但木灵生似乎察觉到了他心中所想,嘴角扬起一丝弧度。
她伸出手,抚摸着狐狸柔软的皮毛。
她的手和方渡的手都搭在狐狸的身体上。
明明先生要比她年长,但还保持着年轻时的容颜。对比之下,她的手如同冬天干枯的树枝。
木灵生望着这样两只对比明显的手,一瞬间瑟缩。
方渡去体察到她微妙变化的心情,将狐狸轻轻放到她的怀中。
“抱着吧,比你那个暖手炉更暖和。”
随后他自然而然地将手收回到袖子里,不叫木灵生去看。
木灵生微微发呆,意识到方渡的温柔和细心。
她轻笑着道谢。
“多谢先生。”
“客气什么。所以你在山洞里,见到了长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