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刘能左右的那几位家丁皆惊惶无措,抬着昏厥不醒且满面血污的刘能,于这酷热之中步履匆促零乱,朝着刘府仓惶疾奔而去。
他们的额头汗珠滚滚,后背的衣衫被汗水湿透,脚步踉跄零乱,仿佛身后有狰狞可怖的恶鬼穷追不舍,欲将其吞噬。
刘府门口的守卫们原本正慵懒怠惰地站岗,在这暑气的熏蒸下,目光散漫无神,身子也有些歪斜地倚靠着。
蓦地,瞧见那一群神色张皇惊遽的家丁,以及被抬着仿若已没了生气的刘能,守卫们的双眼瞬间瞪得滚圆,面色惨白,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一个门卫如梦初醒般,连滚带爬地冲进府内,一边狂奔一边扯着嗓子惊恐万分地高声通报:“老爷!老爷!不好啦!出事啦!”
此时,身材肥硕臃肿的刘员外倚靠在厅中那雕花精美的太师椅上。他面色涨红,虽身旁放着冰盆,却仍觉酷热难耐。
一个面容清丽、圆脸如月的丫鬟紧握着一把绢丝扇,使尽浑身解数奋力扇动着。另一个面容娇俏、瓜子脸似削成的丫鬟则半跪在刘员外身前,双手轻柔似柳,小心翼翼地为他捶着腿。
他故作轻柔地捧着一盏华贵精巧的茶杯,那胖乎乎的手上一枚镶金嵌玉的扳指熠熠夺目。他悠然自得地轻呷茶水,仔细玩味着香茗,妄图觅得一缕清凉。
听到守卫那惊慌失措的通报声,刘员外的手猛地一颤,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落于地,瞬间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在地上留下一片片深色的水渍,恰似一幅诡谲的墨画。
他的脸铁青如黛,犹如暴风雨来临前那厚重阴沉的乌云,怒声吼道:“究竟所为何事?竟如此慌张无状!成何体统!”
那几个家丁已战战兢兢地将刘能抬进厅内,一个个低垂着脑袋,身体不停地颤抖,哆哆嗦嗦地说道:“老爷,少爷他……他在潭花村被钟昊天那小子给……给打死了!”
刘员外瞪大了双眸,脸上盈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骤然从太师椅上霍然起身,身子由于愤怒和震惊而剧烈颤抖着:“什么?你们在说什么?我儿被打死了?这怎会如此!”
他的目光在那几个家丁身上反复逡巡,宛如想要从他们的面庞之上窥探出这不过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玩笑。然而,家丁们那满是惊惧的神情和不断躲闪的眼眸,致使他心中最后一丝希冀也彻底消散。
“钟昊天!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刘员外怒不可遏,额头上青筋根根暴突而起,声音几近嘶吼咆哮。他猛地一把掀翻了身旁的冰盆,冰块和水瞬间四处迸溅飞射。
他那肥胖的身躯被怒火烧得剧烈颤抖起来,他又指着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家丁们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我平日里山珍海味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你们竟然连个少爷都护不住!我养你们这群废物到底有何用!”
家丁们愈发瑟瑟发抖,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嘴里不停嘟囔着:“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他气急败坏地几步冲到刘能身旁,看到儿子昏迷不醒,脑袋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殷红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染红了刘能的衣衫。
刘员外顿时老泪纵横,转身对着家丁们声嘶力竭地喊道:“还愣着作甚!快去把这黎县最好的大夫统统都给我请来!要是少爷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个都休想活命!”
家丁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身,匆匆忙忙朝府外狂奔而去。
刘夫人听到这阵喧闹和哭喊,哭哭啼啼、跌跌撞撞地从后堂跑来。
她面容憔悴如黄花,一把紧紧拉住刘员外,悲痛欲绝地说道:“老爷,你可一定要为儿子报仇啊!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让他白白遭此大难!”
刘员外狠狠地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肌肉紧绷着,仿若铁石,说道:“夫人放心,我定让他们血债血偿!”
钟昊天下山后,徐徐朝着破庙挪移脚步,每一步都仿若被铅块重重拖拽,沉重无比。
他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远方,却又仿若空洞无神,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虚幻的泡影,全然未曾映入眼底,唯有无尽的茫然。
周遭的热浪滚滚翻腾,汹涌袭来,可他却仿若未觉,好似置身于另一个冰冷孤寂的世界。
他难以言表心中究竟是何种滋味,对误杀刘能的无奈犹如沉重的枷锁,对未知命运的担忧恰似密布的阴云,对柳音音的牵挂与不舍仿若缠绵的丝线,还有那一厢情愿爱而不得的痛苦……这万般纠结与痛苦的情绪,最终皆化作惆怅过后的颓废与决绝。
“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钟昊天轻声呢喃,脚步未歇,身影在灼灼阳光之下愈发显得孤独落寞,失意消沉。
几个在黎县向来颇有名望的大夫,被刘全那凶神恶煞的家丁们火急火燎地连拉带拽地强行弄进了刘府。
大夫们个个气喘吁吁,神色紧张,那模样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夺命狂奔。他们汗流浃背,额头上的汗珠簌簌落下。
为首的大夫留着一撮山羊胡,神情肃穆凝重。他背着那沉甸甸的药箱,脚下生风,在家丁的带领下快步走进房内。
历经一番紧张而忙碌的诊治,所幸刘能命不该绝,未就此魂归地府,只是当时脑袋遭受猛烈撞击而陷入昏迷。只要精心调养,身体便能安然无恙。
看到儿子刘能终于悠悠转醒,刘全和夫人一直高悬着、仿佛要蹦出嗓子眼的心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刘全紧紧握着儿子的手,眼神中充满了狠戾与决绝,仿佛能喷出熊熊怒火,咬牙切齿地说道:“儿子,你放心,爹一定为你出这口恶气,定要将那钟昊天和柳音音碎尸万段!”
刘能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般虚弱地瘫卧在床上,气若游丝。
他拼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撑起那仿若千钧重的身躯,双目之中布满了猩红的血丝,阴沉且怨毒地说道:“爹,如此行事,岂不是太过便宜了他们?我定要让他们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他每说一字,便喘上几口粗气,那眼神之中透射出如恶狼般凶残恶毒的寒光,双手如铁钳般紧紧攥着被褥。
“生不如死地活着……”刘全单手轻抚下巴,在这房间之中来回踱步,宛如困兽般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老爷,妾身以为不如这般。”刘夫人扭动着腰肢,如蛇般缓缓凑上前来,脸上挂着那阴恻恻、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眼眸之中满是精于算计的狡黠,
“您和县太爷赵扩素有交情,莫不如让官府将那钟昊天打入大牢,严加看管,慢慢折磨。而后再以钟昊天的生死作为要挟,逼迫柳音音就范。妾身就不信,那小丫头还能不乖乖听从咱能儿的话。”
言罢,她那嘴角勾起一抹犹如鬼魅般阴险的弧度,眼中闪烁着如磷火般狡黠的光芒。
“爹,娘此计甚妙。”刘能听闻,眼中瞬间迸射出报复的癫狂快感,他兴奋地猛拍一下床沿,身躯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好,那就依此行事。事不宜迟,为父这便备好厚礼前去拜见赵扩。”刘全言毕,双手负于身后,迈着大步匆匆向外走去,神色急切而笃定,仿佛已然瞧见了那计划得逞的快意场景。
刘全满心焦灼地携带厚礼来到县衙,竟惊闻县令赵扩已被皇上下旨革职查办,就连那向来为赵扩筹谋献计的宋师爷也一并被带走。
此时的县衙,仿若遭受了狂风骤雨的肆虐侵袭,一片混乱狼藉。
门口的衙役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负责文书的官吏们面面相觑,神色茫然;负责刑狱的差役们则三五成群地聚拢一处,议论不休。牢房的看守们亦是懒懒散散,对犯人的管理更是松弛懈怠到了极点。
刘全未能见到知县赵扩颇感失落,一时呆立原地,不知所措。正在他满心迷茫之际,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捕头吴长丰。
此刻,捕头吴长丰正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躺在一张破旧的竹椅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百无聊赖地剔着牙。
他身材魁梧壮实,满脸横肉。一双三角眼透着狡黠与贪婪的光芒,眼神中时不时闪过一丝阴狠,恰似隐匿于暗处的毒蛇。
看到刘全到来,他微微抬了抬眼皮,阴阳怪气地说道:“哟,刘员外,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刘全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说道:“吴捕头,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啊。”
吴长丰斜睨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刘员外,何事啊?莫不是什么棘手的麻烦?”
刘全赶忙将银子递过去,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说道:“吴捕头,犬子被刁民钟昊天所伤,还望您大发慈悲,将他捉拿归案。”
吴长丰看到银子,眼睛瞬间一亮,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说道:“这可不好办,没有上头的命令,私自抓人可是违背律法的。我身为捕头,当谨遵王法啊。”
刘全又从怀中掏出一颗璀璨夺目的夜明珠,双手奉上,说道:“吴捕头,您就行行好,这点小意思您先收下。只要能将那钟昊天擒获,事后必有重谢。”
吴长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笑容,那笑容中满是得逞的意味。
他迅速伸手接过夜明珠,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说道:“刘员外,既然您这么有诚意,那我就勉为其难帮您这个忙。不过,此事切记不可声张,倘若被上头知晓,我可就大祸临头了。”
刘全连忙道谢:“那就拜托吴捕头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于是,在没有逮捕令和缉捕文书的情况下,吴长丰带领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在刘全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前往潭花村捉拿钟昊天。
骄阳似火,热气如蒸。
直到午后,柳音音才失魂落魄地踏入那临时搭建的木屋之中。
她那原本婀娜多姿的娇弱身躯,此刻仿若被抽去了脊梁之骨,绵软无力地拖着沉重步伐。额头上的汗珠密密麻麻,恰似串串晶莹的珍珠,顺着脸颊汩汩滑落,将她的缕缕发丝濡湿,紧紧贴在那苍白的脸颊之上。
柳父本就重病在身,此时见女儿这般狼狈凄惨模样,强撑着病体,在柳母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声音虚弱地问道:“音音,你这是怎么了?”
柳音音望着父母那满是焦虑与疼惜的目光,心中的委屈和痛苦犹如决堤的滔滔洪水,再也难以抑制,哽咽着泣诉道:“爹,娘,女儿在后山之上遭遇了惊天大祸。”
柳父无力地颤声说道:“孩子,快别只顾着哭泣,到底发生了何事?你速速道来呀!”
柳音音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着自己颤抖如筛糠的情绪,流着泪说道:“女儿在后山遇到刘能,他想欺负于我,被醉酒的昊天哥看到,失手将他杀死。我想那刘员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绝对会杀了昊天哥替刘能报仇雪恨的。”
柳父柳母听闻,震惊得瞪大了双眼,眼珠子都似要突兀而出。
柳母颤抖着嘴唇,声音带着凄厉哭腔喊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柳青青悄悄走过来,拉着柳音音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询问:“姐姐,那该怎么办呀?”
年幼的柳飞扬也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小手揉着眼睛,一脸懵懂。
柳父眉头紧锁,恰似两道幽深的沟壑,在屋内焦躁如热锅上的蚂蚁,虚弱地倚着墙喘息。
柳音音突然“扑通”一声跪在父母面前,重重地叩头,声泪俱下地悲切说道:“爹,娘,请原谅女儿不孝,往后不能在你们身旁尽孝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昊天哥为救我而死,我决意承担所有过错。”
柳母瞬间泪如泉涌,一把紧紧抱住柳音音,哭天抢地喊道:“音音,你不能去送死啊!咱们再寻思寻思,总归会有办法的!”
柳青青也“哇”地放声大哭了出来,紧紧拉着柳音音的衣角,大声喊道:“姐姐,我不要你走,我害怕,我害怕没有姐姐。”
柳飞扬也哭着抱住她的腿,含糊不清地说:“姐姐,不走。”
柳音音坚定地望着母亲,决然说道:“娘,昊天哥对我一片深情,为了救我陷入这般凶险之境。如果我贪生怕死,如何对得起他的深情厚义?妹妹,你要乖乖听爹娘的话,照顾好自己和飞扬。”
柳父长叹一声,那叹息声仿若饱含了世间无尽的愁苦,哀叹道:“音音,你这一去,咱家可就如同塌了半边天呐。”
柳音音泣不成声,泪水肆意横流,说道:“爹,都是女儿不孝,让爹娘担心受苦。但女儿心意已决,若我苟且偷生,此生都将良心难安。”
柳母泪如雨下,双手紧紧抓住柳音音的胳膊,声音凄厉地喊道:“音音,哪怕有一丝一毫别的办法,娘也断不愿你去涉险啊。”
柳音音轻轻挣脱母亲的手,缓缓起身,神色毅然决然地说道:“爹,娘,莫要再劝我。我不能辜负昊天哥对我的情义,再者此事因我而起,自当由我去找刘员外做个了断。”
妹妹柳青青拉着柳音音的衣角,哭得小脸通红,抽抽噎噎地说道:“姐姐,你别走,我以后定会很听话的,真的会很听话。”
柳飞扬紧紧拽着柳音音的裙摆,小脸哭得脏兮兮的。
柳音音蹲下身子,温柔地为弟弟妹妹擦去泪水,轻声说道:“弟弟妹妹乖,姐姐相信你们。”
说罢,柳音音转身,决然地朝着门外走去,那步伐虽然坚定,却透着无尽的悲伤与决绝。
柳父柳母和柳青青望着她的背影,哭声在木屋中回荡,那哭声仿佛要冲破屋顶,直上九霄云外。
残败破旧的庙宇之中,刺眼的光线透过那千疮百孔、残破不堪的窗棂,凌乱地洒落在布满尘埃与蛛网的地上。
钟昊天神色凝重如铅,那张朴实善良、棱角分明的脸庞此刻却写满了深沉的忧虑与沉重的负担。
他面对着王老汉、李大叔等一众乡亲,缓缓启唇,将今日在后山所发生之事细细道来,一字一句皆如重锤击心。
王老汉听后,眉头紧锁得恰似千年未解的死结,脚步沉重似铅,在原地来回踯躅踱步,嘴里不停喃喃自语:“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李大叔则是满脸绝望,整个人瞬间瘫软,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地上,无奈地长叹一声:“唉,这真是无妄之灾、飞来横祸啊!”
众乡亲们你瞅瞅我,我瞧瞧你,皆是一脸的愁苦之色,眼中透着无助与迷茫,一个个摇头叹气,却犹如深陷泥沼,一筹莫展。
钟昊天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恐惧与犹豫都狠狠压下,目光坚定得恰似寒夜中璀璨耀眼的星辰,他缓缓打开包袱,动作轻柔却又带着决然之意。
他拿出里面那沉甸甸的一百两银子,双手恭敬地递到王老汉面前,凄然说道:“王伯,这一百两银子,我往后大概是用不着了。烦请您日后用这些银两救济众乡邻,再帮我照拂柳音音一家。”
王老汉抬起头,眼中饱含着晶莹的泪花,那泪水在昏暗中闪烁着微弱而凄楚的光芒。
他颤抖着双手接过银子,嘴唇哆嗦着,哽咽着说道:“昊天呐,这如何使得……这可如何使得。”
钟昊天轻轻拍了拍王老汉的肩膀,那手掌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说道:“王伯,就这般定了。柳家生活困苦,乡邻们平素里对我多有照拂,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言罢,他决然转身,迈着坚定如铁的步伐朝着庙门走去。
李大叔猛地站起身来,动作仓促以至于身形踉跄,差点摔倒,焦急地大声喊道:“昊天,你这是要去往何处?”
钟昊天脚步未停,仿若未闻,只是声音决然地传来:“我去会会那刘员外,不能连累大家。”
众乡亲纷纷围了上来,人群中发出一阵嘈杂慌乱的呼喊。
王老汉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喊道:“孩子,你这是去送死啊!万万去不得啊!”
钟昊天回过头,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让人心酸欲碎:“各位乡亲,不必再劝,此事因我而起,我断不能逃避。若我藏头缩尾,定会给音音和大家带来更多灾祸。”
说罢,他毅然决然地走出破庙,身影在午后炽热的阳光中显得孤独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