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辰,静雅轩点上了灯。清游和吟九来到静雅轩,胡妈妈见吟九也来了颇为意外,不免询问他来此的缘由。
吟九作揖向胡妈妈问好,礼数周全了才回答胡妈妈的问题:“我今日见了一桩趣事,来看后续,夫人可莫要嫌我不正经。”
胡妈妈被他这么一说勾起了好奇心,联想到他是和清游一起来的,心里便猜到了七八分,笑了笑:“你今日也见到凝碧了?”
“是的,很荣幸见到凝碧小姐的芳容,凝碧小姐即使浑身是血也难掩绝色呢。”吟九含笑道。
“对,他眼睛都看直了。”
清游很想这样怼,但胡妈妈在他忍住了。
“只不过,”吟九别有深意地延长语调,“我从清游那里听到凝碧小姐的一些事,感到有些惋惜。”
“为何惋惜?”胡妈妈打量着吟九问。
吟九随意一笑道:“即使我远在北地,也听闻凝碧小姐才貌双绝,剑舞一流,一世出便赢得三皇子青睐,因而对凝碧小姐心存向往。可如今一见,发觉凝碧小姐美则美矣,却看不出才气灵性,不免有些失望。对此我难免有所质疑,空有美貌的女子真的能够俘获三皇子的心吗?”
吟九担忧地摇摇头,似乎察觉到不妥,他旋即向胡妈妈拱手,略带歉意道:“这只是小辈的愚见,没有质疑夫人的意思,只是我实在有些困惑不解。”
胡妈妈听着听着脸色就难看起来了——你这明摆着就是质疑的意思。
心里暗骂:小崽子在北地四年就觉得翅膀硬了,一回来就对我指指点点,年轻人还是不要心气太高。
不过她还不把吟九放在眼里,一笑置之,转头询问清游冷衣的情况。清游一一如实回答。
胡妈妈听了之后皱眉深思。暗卫告诉她看到凝碧模样狼狈地去琅轩阁找清游,随后凝碧带清游到琅轩阁后门附近的角落找出一个男人的尸体,再结合流云榭的丫鬟目击一名琅轩阁的男倌带凝碧出去的证词和清游的说辞,三者都对得上,看来这件事没什么疑问了。
“那沅离意图对凝碧不轨,死了就死了,尸体处理好。切莫生张此事。”胡妈妈眉头舒了舒。
可是吟九不打算就此揭过,“夫人怎么没让凝碧小姐来对峙,万一事情另有隐情呢?”
胡妈妈有些生气了,吟九像只跳蚤一样烦,可她还要耐着性子问道:“吟儿觉得有什么隐情?”
“啊,这我可猜不出来,”吟九抱歉笑笑,“但我认为事关人命,这么草率不太好,万一凝碧小姐与那人有什么过节呢?而且有一点我很在意,凝碧小姐和那人早晨还一起修习合欢之术,下午那人就对凝碧小姐图谋不轨,怎么想都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凝碧设计杀死沅离?”胡妈妈手指不住轻轻敲击着楠木案几,思忖道。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胡妈妈陷入沉思,场面一度沉默。这时清游觉得,自己是时候该说话了,他看向吟九,淡淡道:“不太可能,凝碧要害也是先害我,而且,凝碧性子刚烈,现在还是处子之身。”
“竟是如此吗?”吟九惊讶不已,随后露出饶有趣味的笑容,“凝碧小姐竟是这般女子,还真有意思。”
吟九这句“真有意思”说完,清游就理解他跟胡妈妈言语周旋的目的了。不由得暗自咬牙,觉得自己又被他欺骗了。
“吟儿对凝碧很感兴趣?”胡妈妈嘴唇勾起,似乎闲聊一般随口一说。
吟九回道:“有一点兴趣,夏花妹妹跟我说起过她几次,表现闷闷不乐的,我就有些好奇了。”
讲到夏花,胡妈妈显得有些头疼,吟九却明显开心了一些:“回到京城还未见过夏花妹妹呢,不知道她有没有长成大姑娘。”
“唉,你夏花妹妹最近又在与我闹矛盾,你有空去看看她。”胡妈妈无奈道。
“这是自然。”吟九高兴应下,然后说自己有些事要办就此告退。
清游也告退,胡妈妈本来请他来只为了冷衣的事,现在没事了也放他离开。
吟九出静雅轩后步伐肉眼可见地轻快,清游脸色不善地拦住他。他愣了一下,笑着问清游还有事吗。
清游看着吟九嬉皮笑脸肚子里窝着一团火,有话直说:“好小子,你之前对我说的话是骗我的吧。你今天特地跟胡妈妈见一面,就是为了以后光明正大与凝碧见面吧。”
先提出与凝碧见过一面,对她印象不好这件事,对冷衣充满质疑,如此误导胡妈妈,掩盖相识一事;再说之前从别人口中听说过凝碧才产生好奇心,为后面和凝碧的关系暴露找好了理由。
清游怒了:一整天张口闭口都是凝碧,你小子跟我说不喜欢?
“何出此言呐,我只是为后来省去麻烦罢了。”吟九连忙换上一副“才不是这样”表情,“我现在也是光明正大的,只不过没多少人知道而已。”
“你就狡辩吧,如果有一天你为了她坏大事,我一定毫不留情。”清游冷峻道。其实他相信吟九能拎清事情,但他答应过人要帮助谢家重振门楣,不能有任何隐患。
吟九无奈地想:真有那么一天该杀的是我才对,关冷衣什么事。
其实他知道清游大概率说说而已,惯是会嘴硬心软。
“放心吧,我要昏庸也得坐上那个位置才有资格啊,现在连命都不保,拿什么爱美人不爱江山。”吟九苦笑道,语气多出几分认真。
清游终于走了,吟九抬头看天边红云伴月牙,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似乎要把所有浊气都吐出来,然后一身轻松地赴约。
——
冷衣回到流云榭,一身男装惹人生疑,却也很好解释,说是练剑出汗太多。两位嬷嬷看了特意叮嘱一句冷衣以后行动铃草都要跟着,除此之外没再说什么。
冷衣认为她们肯定知道了自己杀了人这件事,秘而不宣就说明在胡妈妈眼里自己这条命比沅离的命重要多了。
四年前冷衣杀了秦嬷嬷,当时的愧疚和恶心现在都清楚记得,可第二次杀人心情平静许多,好像默认了“贱命一条死不足惜”这种潜规则。
铃草不知道她杀人,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开心地说,练剑就是好,小姐练完剑回来感觉精神好多了。
铃草总是这样,把自己所有的关心都给了冷衣,暖冬和芳姨也很关心她,但是她不满足于这些。
这些关心就像黑暗中温暖的微光,温暖了之后她还要继续忍受黑暗,她不需要这些!她需要的是雷霆暴雨,能让她看得到黑暗尽头,并将它终结。
可惜没有人能……
一个名字浮上心头,冷衣却为此忐忑不安。
她能感知到吟九对她的感情和她对吟九是相似的,但她不敢确认,她自卑了。吟九能接受她的经历吗?正常男人都不能接受吧,如果接受了,会不会是他没那么在乎她呢?
冷衣的自卑使她敏感,自尊使她完全不想对吟九袒露她的遭遇……已经完全没救了,干脆就此断了联系吧。
仅此一瞬就下定了决心。冷衣提前把窗打开,方便吟九进房间里来,不料一转身便有一阵风吹动长发。
确实很方便,吟九一跳进窗就能从背后抱住冷衣。
冷衣差点就要叫了,闻到熟悉的草木气息才好不容易把嗓子眼里的惊叫吞回肚子里。
她要被吟九吓死了。
吟九环着的手紧了紧才把冷衣松开,眼眸明亮地望着她。
冷衣震惊地看看窗外一线火烧云的天,再看看悄无声息进到屋内的吟九,一脸不可置信。
“天还没黑透,怎么这么早来了?”不怕被人发现么?
吟九声音低笑道:“与故人叙旧,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等到深夜。”
冷衣有些不忿,他这不是阴阳她心虚吗——心虚又怎么了!冷衣看着敞开的窗颇为不安,连忙把窗关了。至于门她早就锁好了,还嘱咐铃草她要早点休息不要打扰。
关好窗,冷衣才发现吟九靠了过来,高瘦的身躯把冷衣夹在他和窗的中间。
吟九几乎比冷衣高一个头,冷衣平视只能看到他的微张的嘴唇和平直的肩颈,喉结半隐于立领后面,上下滚动着。
靠得这么近,冷衣只看一眼就不敢看了,侧过身就要跟吟九拉远距离,吟九却眉头一皱,伸手掐住冷衣的腰往他身上靠。
“你一直在躲我,四年不见这般生疏,是不是没怎么想过我。”吟九的声音满是郁闷和委屈,听上去声音少了几分清亮,多了几分低哑。
是在耳边说的,暧昧得冷衣身体一颤。
不仅如此,与吟九紧紧相贴的胸膛和腰腹传来灼热的温度,仿佛空气都要变烫了,让她浑身僵直不敢呼吸。她清晰地感知到掐着腰的手有多修长有力,若是别的男人禁锢着她肯定会感到害怕的,可她现在不自觉脊椎发麻,心跳得极快。
吟九没有等到冷衣的回答,于是忍不住看向她的脸,就发现冷衣已经面飞红霞,深蓝的眸子迷离如酒,红润的唇紧紧咬着,像是害羞又像压抑。这副模样和昨天太像了,却让他移不开视线,呼吸不可控制地变得粗重。
这一刻他只想靠得更近,“冷衣……”
“不,不行,快松开!”冷衣找回了一些理智,着急地想要推开吟九。
遭了,中美男计了,差点就忘了自己的决定……
可是冷衣的力气意外软绵绵的,完全推不动吟九,惹得吟九闷哼一声。
冷衣忽然想起吟九身上还有新伤,她手掌按到伤处了。
“我不是故意的!伤口没事吧?我这里有伤药。”冷衣又担心又懊悔地道,恨不得疾步把药拿出来。
吟九一双手臂圈住她不让她走,有点幽怨地看着她:“哼,你都不回答我,我不脱衣服给你看。”
“我又不想看你脱衣服!我不是故意的!”
“故技重施,还说不是。”吟九一字一字道。
“我……”冷衣想反驳,突然反应过来这情节和昨天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不一样的是,吟九一直抱着她不放开,两人贴得好近,呼吸都纠缠在一起,好热,她都要出汗了。
冷衣咬着唇,小声道:“快放开我,我们不是小孩子了,男女授受不亲。”
“若我偏要亲呢?”
冷衣惊讶地瞳孔放大,心跳瞬间停跳一拍,呼吸为之一窒,仿佛时间也暂停了。
冷衣以为吟九要亲她,而吟九深深地望着冷衣的眼睛几秒,然后忽然哎呦一声,捂起肚子道:“好疼,疼死我了。”
冷衣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按了按狂跳的心脏后道:“你先坐我的床上,我去给你拿药。”
吟九一听坐床上,第一时间感到不好意思,后又十分窃喜地往那张铺着锦被香衾的床一坐,坐下了又不禁想躺下。
当然这暗中的小心思不露于色。
冷衣拿来绷带和金疮药,面带愧疚,她昨天要给吟九上药却没上成,今晚可不能这样了。为此她偷偷瞄了一眼吟九腿间,没有动静,应该不会有阻碍。
虽然是偷偷的,吟九还是注意到了,耳尖悄悄红了一圈。
冷衣坐到吟九身边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吟九给了她一个眼神,复读冷衣的话:“男女授受不亲。”
“上药的事怎么能算授受不亲呢!上药就是……你是病人了,照顾病人应该的!”
“哼……”吟九脸上升起不起眼的薄红,正直地脱光上半身。
一些浅浅的伤口已经脱痂了,留下一道道粉红的疤痕,腰腹处最长的伤口也没有再出血。
冷衣看了吟九伤势好转也放心了,芳姨调制的药还是神啊。
“冷衣,看到我的伤口会害怕吗?”吟九突然问。
“怎么会。”冷衣即答,神色认真地准备给吟九换药。
吟九忽然抬手扶住冷衣的脖子,略微低了低头,吻住冷衣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