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救弟心切的云渃，洛叶双手一摊：“你要是问我将人化灵得多久，我再清楚不过了，可要把化了灵的又变回来人，这种事儿从来没有人试过，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到底能不能完全医好你弟弟我也不知道。”
“腾龙宗于神州二十四路皆有分坛，各自分得玄石法宝招徕信众，想必如今天下的玄石都在腾龙宗手上，这块玄石若是用完，恐怕到时只有找腾龙宗讨了。”李云渃表情凝重地叹了口气：“就算要偷抢也罢，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云洲医好。”
洛叶点点头：“腾龙宗将玄石从玄武乡抢去以后，当成了镇派的法宝，此次也是趁他们内部大乱的机会才得到一块，往后想再从他们手里搞来玄石，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那有何难。”老太君从秋千上一跃而下，轻巧地站稳脚跟：“你们姐弟二人随我一同去太虚仙境就成了，那里漫山遍野有的是玄石。”
洛叶听闻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道：“哦？樊老太君想去天上？我猜猜，自然是乘玄鸟去对吧？”
老太君默默不语，唇边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云渃大为不解：“可那玄鸟……不是不能飞了吗？”话说出口，这才感觉这话昨晚自己似曾说过，顿时又觉得头疼背痒起来。
老太君柳眉轻挑，如少女般的稚嫩脸庞上露出了狡黠笑容：“嘿嘿，若不是尉迟轩在仙泉梦境中露了马脚，让我晓得玄鸟可以由人驾驭，也想不出此法来。”老太君一边说一边走到正在捉捕飞虫的云洲身边，摸着他的头凝视着云渃，缓缓说道：“你身上已有慧根，可以驭使玄鸟。”
云渃大惊：“我……驾驭玄鸟？”
“不错，孙媳妇，你经常能在心中听见一个声音与你说话吧？”
云渃惶然应道：“是、是我体内那只蛊虫……每每遇到大事，都要出来与我搅闹……”
老太君不住地点头：“对对对，你试试呼喊一声冥灵瞧瞧。”
“冥灵？”
话音刚落，云渃就觉得背脊上有一阵异样感觉，一对奇异的构造悄然突破皮肉的束缚，缓缓向外伸展——那是尚未完全覆盖羽毛的翅膀，宛如精心雕琢的鸟类骨架，佩兰花丛之间的萤火虫立即簇拥过来，聚集攀附到了这些触手之上，一片萤光之中显现出耀眼的银白光泽。
云洲见状，惊喜地抓着老太宗的手大声喊道：“哇！快瞧啊，我姐她长出翅膀来了！”
只是此刻这一对翅膀还只是一副骨架的形状，尚未覆盖羽毛，细看表面甚至还有初生绽放时残留的斑驳的血渍，也难怪那些萤虫全都附庸过来，乍看还颇为单薄突兀，不如羽人族那般羽翼丰满，即便伸展扑腾也断然不能起飞。
“冥灵缠丝，脊元御甲，只要心中默想展翅起飞的景象，你体内的红绦便会响应，进而长出双翅，只不过如今还只是一些根须，要想羽翼丰满，你还得要多得些造化。不过如今已经足够了，红绦根须本身就能与与玄鸟经脉相连，可以同玄鸟星官的智识合二为一，如此一来便可号令玄鸟听你的使唤。”
听到老太君的话，云渃立刻就想起了尉迟轩在玄鸟腹中时，身上的触手和那石台连接的景象，自己身上长出的那些长须确实与尉迟轩的一模一样。
“喂喂喂！”
于此同时，云渃心中那个时不时困扰她的声音再次发话了，缥缈而幽怨，还有一丝懒洋洋地：“叫我作甚啊？又遇着什么事搞不定了吗？”
这一次，云渃终于鼓起勇气张嘴说道：“你……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夯货，跟我说话用得着开口吗？”
云渃口也吃了，她闭上嘴巴，尝试以心中所想来与那声音对话，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你，你就是我体内那条虫子？”
“呵呵，虫子虫子虫子！你就是条虫子！你是我我是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死我便亡，我亡你必死！在别人眼里看来我俩不是就条虫子吗？”
这一句话着实噎得云渃无话可说。
那个声音恼怒中还带着几分倦怠：“想要甩了我除非给我找个好下家，这几日来你一惊一乍地，把身子折腾个不停，我可告诉你，这身子也是我的，你可别给使坏了！喊我是有什么事嘛？”
云渃脑里一片空白：“没……没有。”
“去去去，没事别来扰我好觉，*哈欠*……好不容易可以多睡一会儿，*哈欠*……困得……要死！”
那声音转瞬即逝，云渃身后那一对骨架般的触手“嗖”地一声，全都收回背后不见了，未有被撑破的衣裳溜肩耷拉了下来，活像两片破碎的残翅。
老太君笑眯眯地走到云渃身边，脱下身上的纱袍批到了云渃身上，那一双妩媚的凤眼里满是爱怜的神色：“如今你这体内的冥零还未曾好好调教，不太听使唤，不过别担心，这长虫与你一体两命，生死相依，你若与它多熟络熟络，它自会老实响应，往后便如骑马那般驾轻就熟。”
洛叶抬手插嘴说道：“唉，别忙别忙，老太君你是说，这位姐姐是御灵使？”
“不然呢？”
“族母说过，零为致纯，沟通天地，零为仙钥，冥灵引航。”洛叶凝视着云渃，托腮皱眉自言自语地说道：“呃，这位姐姐曾经吃过云梨，泥丸清浊天眼已开，如今体内还有灵蛊慧根相伴而生，如此说来这位姐姐倒真有御灵的资质，确实已算是个半仙了……”
老太君从丫鬟佩兰的手中接过一件纱袍披在身上，不以为然地应当：“那是自然，我家祖上御灵使本来就是给上仙驾车辇的，这些我还不知道？如何有御灵的资格，你们玄武乡民恐怕最清楚不过了。”
洛叶挝耳挠腮沉思了半天，终于说道：“好吧……这么说来没准还真能成……玄鸟要是真的能带你等到了天上，记得替我跟那天帝道个好，顺便说一句，列位神仙在天上逍遥，却放任那尉迟轩在地上乱来，不管我等死活，怎么还好意思称神称仙的？”
云渃忍不住好奇：“既然老太君知道这法门，自个就可以驾驭了，却为何非要让我……来做这御玄鸟的事？”
“我要有这资质，还用得着等你来么？”老太君柳眉一挑，嗔怪地说道：“吃了云梨之后，才能老实管束冥灵，不被它吞了神志占去身子，成为灵兽。”
洛叶说道：“这云梨啊，本来是娘娘分给凡人吃的，只不过那时候凡人大家吃了以后都成了地仙，统统有了上天入地的本事，这些人不懂事体，自以为无所不能，互相争执，又惹得天下大乱，所以后来索性就不给啦！如今留存下来的只有玄武乡一棵独苗，为了不给凡人偷走，命我等族人一直守着。”
老太君揶揄道：“不给凡人吃也就算了，要怪就怪玄武乡民，照看玄武腹中那棵白树不利，千百年下来早已枯朽，但偶尔时候多少还会结些果实，也都管束得紧，从来没有一颗果子留给外人的！就连我们这些十巫后人，好歹都是侍奉上仙的地仙了，早先时还有娲乡祭会，邀各家前去分几颗尝尝鲜，可如今也不搞了。”
洛叶急忙分辩：“啊呸，你怎么不怪腾龙宗？！自那天使来了以后，就不长了！”
老太君露出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哦？当真是天使的错？即便不长了，那你也不该毁了吧？”
“嗛！不毁了干嘛？留着给腾龙宗过年吗？！”洛叶满脸不屑，捏起食指拇指，横眉瞪目地说道：他辱没我家门，但凡我能给他留一个果核我就算输！”
云渃更加惊异：“幼年时吃下的这颗果子，是我娘亲给我的……所以，我娘亲她……是玄武乡的人？”
洛叶摘了一朵佩兰插在发梢，对着水潭的倒影观瞧：“是啊，说起来，你我可算是半个老乡哪。按咱们玄武乡的传统，每一代成年时都可离开玄武乡到外边去转转，也就常有人从此不再返乡，你娘亲就是其中之一。你吃下去的这一颗，就是你娘亲她当初从玄武乡带走的云梨。”
“也难怪那些腾龙宗的人对我家穷追不舍，恐怕害死我娘亲的官府，图的也是这些宝物。”
“还能图点啥呢？娘娘是什么身家！玄武乡随便哪一件的物事，流到外边都是宝贝。”
“凡间苦难，苦苦活着能有什么盼头，唯有去那太虚仙境，众仙居所，方能长生不死，逍遥快活！”老太君双眼微闭双臂伸展缓缓抬起头来，洞壁缝隙里照进来的阳光洒在她那尽现兴奋憧憬的脸庞上，随着她曲线妖娆的身体动作，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轻纱飘荡不已，在羽云窟四处弥漫的雾气衬托之下远看过去，仿佛已经腾云驾雾到了天上。她的脸上洋溢着难以言述的满足，得意地看了一眼洛叶：“此去太虚仙境，我就在那天上成仙了，从此往后再也不会回大荒来，你不同去？”
洛叶摇摇头：“我不去，雨儿还在腾龙宗手上呢。更何况，我还要找太后娘娘。”
“娘娘？”老太君闻言放声大笑不止，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花枝乱颤梨花带雨形容也不为过，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没见天使都找不着她，何况是你？也不想想都多少年了啊，她早就不在凡间了！”
洛叶吹鼻子瞪眼：“在！”
老太君斩钉截铁：“不在！”
“在！在不在我玄武乡的还会不知道嘛？”
“不在！我活了两百岁了，天底下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嘛？你少诓人了。”
“在在在！诓你我就是王八！”
“不在不在不在！你就是王八，王八乡的小王八！”
云渃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唇枪舌剑针锋相对，活脱脱就是一对少年少女斗嘴。
“你你你！……烦死了！”洛叶不耐烦地摆摆手：“懒得与你这臭鸟太婆一般见识，我觉得在就在……”
老太君嬉皮笑脸地冲洛叶吐了吐舌头。
云渃既想早日医好云洲，对驾驭玄鸟飞升的事又完全心里没底，忐忑说道：“此去得多久，若是留云洲在地上，我将老太君送到天上之后再回来可好？”
老太君端正表情，扭头对云渃说道：“不带云洲在身边你放得下心？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此去路途也久远，还得需个一年半载，到时路上他俩就在玄鸟腹中陪你，一来在身边也有个陪伴，不然单就这路上来去，经年时还不知云洲怎样了呢！”
云渃看了看云洲，登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即便可以操纵玄鸟，可我本非羽人……也不知道，该如何驾驭啊……”
云洲不知是不是玩得累了，抱着装满萤火虫的虫匣在老太君的怀中沉沉睡去，老太君抱住云洲站起身来：“我不是说过了嘛，此前你在梦境之中都飞过了，若是害怕就再去仙榻中再习练习练好啦。”老太君双手抱胸微笑着安慰道：“放心吧，凡事交由我来盘算便是。你这睡了三日下来，其实有所不知，一切都已打点妥当，今晚你和常明便先成亲。”
云渃惊道：“今晚？！”
老太君抬头看了看从洞壁洒进来的阳光：“前日我已知会过你爹爹连同那几个小辈，马上就要举行悬臂山庄庄主继承典仪，等典仪结束之后，便行大婚之礼。”
虽然早知父母之命忤逆不得，但云渃这些日子以来之所以忙东忙西连一个好觉都没睡过，其实原因自己再清楚不过了——若不能为父亲的生死和弟弟的病情分心，就会被这门该死的婚事犯得更加心绪不宁：“为何如此着急？”
老太君凤眼斜睨：“怎么，后悔嫁给我那曾孙了？”
常灵的面貌又在云渃脑海中一闪而过：“那、那倒不是……只不过那义军就在外边围攻通江城，此时成亲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哪里的话呀，如此大吉大利的时辰，候也候不来呢！那城外造反的叛军多大的阵势，连那逆贼之首都在，全来见证咱们悬臂山庄庄主继承，见证你成亲，天底下除了天子嫁女，还有几个闺女有这样的排场？”
“时候不早了，佩兰啊！”老太君招呼丫鬟接过熟睡的云洲吩咐道：“送娃娃回我房里去睡，给他多喝些仙茶，免得夜里醒来搅闹。”
话毕扭头对云渃说道：“早日完婚，我才能将本事传你。你不是想助你爹爹攻通江城吗？到时候真的就是‘如虎添翼’了。”
云渃奇怪：“本事？什么本事？”
老太君啧啧说道：“还能是什么本事，我们羽人一族，自然是飞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