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孟庭芝的话，独孤霖悚然一惊。
孟庭芝等了一会儿，看到不远处的草丛窸窸窣窣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独孤霖抱着一个孩子慢慢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他的目光满是戒备。
“真的是你。”
孟庭芝看着独孤霖，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和一些。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杜夫人呢？”
“我不知道。”独孤霖老老实实地答道，她是真不知道苏鸢现在去哪了。
孟庭芝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话是真是假。
“草丛里虫子多，你往前站一站。”
独孤霖刚要走出去，一抬眼看他望着自己，又警惕地缩回了脚。
孟庭芝只好往后退了几步远，独孤霖这才肯慢慢走出来。
“霖儿，杜夫人是不是把孩子交给你了？现在杜家的情况不大好，陛下的怒火已经从大师兄的身上一路烧到了杜家其他人身上，这孩子留在你这儿不仅会连累你，还会连累独孤府。
你祖父和大师兄一样触怒了陛下，大师兄正是为了救他才落得这种下场，你祖父如今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却被削去了一切官职，陛下现在放过独孤家，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对独孤家出手，你不能现在就把把柄递到陛下的手里。”
他放低声音继续说道：“你婚期就快到了是吗？不要在这时候引火烧身。”
独孤霖忽然开口道：“是你杀了淳于先生吗？”
一惊之下，孟庭芝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向她。
自己刚才的话显然被她听了去，不过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孟庭芝并不害怕。
再说，独孤家在朝堂的路已经止步于此，他没什么好怕的了。
独孤霖继续道：“我听到了你刚才的话。”
孟庭芝像是无奈又像是释然般笑了笑。
“你既然听到了，又何必问我？”
独孤霖抿了抿嘴，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淳于先生是你的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怎么下得去手？”
孟庭芝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既然听到了，就该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先生的死是阴差阳错，我那天也是迫于无奈……。”
独孤霖哭了一会儿，又继续问道：“杜大哥死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孟庭芝一愣，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话去回想，杜信芳死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
他刚要解释，就被独孤霖打断了后面的话。
“你又想说，你没有见死不救或是迫不得已，是吗？随便你怎么说吧，但这孩子我不会交给你的。”
她把眼泪咽了回去，果决地说道：“就算没有信芳大哥救我祖父的义举，我也不会把他交给你的。”
独孤霖垂头看着与杜信芳眉眼有四五分相似的婴儿，又看向孟庭芝。
“现在没有皇帝在一旁威胁你，也没有大臣盯着你，你还要置这个孩子于死地吗？
他是你师兄的孩子，他如果会开口说话，还要管你叫一声师伯，你怎么忍心？”
孟庭芝叹了口气，“我没想杀他，现在是陛下在找杜家的人。”
独孤霖急切地说道：“可你能救这个孩子的！就算你不想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一条生路也不行吗？
你也曾是拂玉山庄的弟子，也要喊杜大哥一句师兄，你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孩子去死？”
孟庭芝沉默了很久，开口道：“人在朝堂，很多事我都身不由己，陛下不是好相与的，说一句伴君如伴虎也不为过。”
他换了个语气，温柔地对独孤霖说道：“我会和陛下求情，让他放了杜家的其他人，但如果连这个孩子都带不回去，大概陛下也不会再信任我，到时恐怕就算我磨破了嘴皮子，陛下也不会听我的话。”
孟庭芝再一次向独孤霖伸出了手。
“霖儿，你先把孩子交给我好吗？”
他在赌，赌独孤霖对他还留有一丝信任。
见孟庭芝始终不肯松口放人，独孤霖对他所有的期待在这一刻全部落空，眼中残存的期盼全部化为冷漠。
“孟庭芝，你的话我不会再信了，我是不聪明，但我终究不是个傻子。”
独孤霖忽然抱着孩子跑到一边。
几步之外就是悬崖，孟庭芝大惊失色地要过去拦她。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抱着孩子跳下去。”
独孤霖回头看着孟庭芝，眼神决绝。
“孟庭芝，我不会把孩子交给你，你若还念着当年大家朋友一场，你今日就当做没遇见过我，不然我就和这孩子一起死在这儿。”
说完，她作势要往下跳。
“别！”孟庭芝急忙拦住她，“你冷静一点，我不过去就是了！”
独孤霖看着脚下的深渊，头一阵阵地晕眩。
她咽了咽口水，终于冷静下来。
片刻后，她带着哭腔对孟庭芝发泄心中的痛苦。
“从你爬上这个位子以后，你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杜大哥死了你默不作声，含章哥哥和阿姐生死不明你也视而不见，现在你还要送杜大哥的孩子去死，你是疯了吗？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还能记起你以前是什么样子吗？”
独孤霖泣不成声。
她的一声声质问，像一条条鞭子一样抽在孟庭芝心上。
孟庭芝垂下眼眸，默然不语，胸口憋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很久没有人像这样狠狠地骂孟庭芝一顿了。
如今，他在朝堂爬得越来越快，性子也越来越冷，从前不把他与妹妹放在眼里的嫡母，如今对他客客气气，连他那个给一棍子都未必能出声的父亲，现在也三五不时作出一副慈爱的样子叫他回府吃饭……
可他的眼神只落在朝堂，落在看不到尽头的前方，哪有没有精力去回想从前走过的路？
“你别哭了，”孟庭芝干巴巴地答道，“我不带这个孩子走就是了。”
独孤霖的手臂早已脱力，她渐渐地有些抱不住怀里的孩子了。
孟庭芝看出她已筋疲力尽，也心知今天若要强行带走孩子，独孤霖一定会与自己鱼死网破，思来想去只好作罢。
“你留神一些，注意脚下，我走了，你……”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独孤霖终于支撑不住坐到了地上，低声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