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营卫翻身上马,李季抱着慕容婉儿,陈平夹着那使者,众人一路狂奔到霍营。
霍永文一直在拒马处等着,远远看见李季,便下令打开拒马,李季一路不停的冲过去,还没跑到霍永文身边,却听霍永文大喊一声:“接着!”
李季还没看清空中飞着什么,手却稳稳接住那物,竟是霍永文的腰牌。
李季眼珠一转,便反应过来,估计是霍云丢了腰牌起了疑心,来来找霍永文问了......李季忙收好那腰牌,又转头朝霍永文匆匆点点头。
众人抄了近道一路不停,直到月朗星稀,才终于赶到敦煌郡的城门下。
守城的侍卫大喊:“腰牌!”
李季掏出霍永文的腰牌一亮,那侍卫忙拱手敬了,又打开城门。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季总觉得慕容公主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他心急如焚,一路疾驰到霍府。
霍府已经熄了灯,一片昏暗中,守门的几个侍卫没看清来人,只慌忙的架起长枪拦住李季。
李季径直踹过去,那两个侍卫倒在地上,还挣扎着要刺,陈平一把将那使者扔在地上,飞身过去拦住他们:“副统领在此,谁敢造次!”
那两个侍卫忙跪在地上,李季早已冲进霍府:“来人!快!”
闻声,角落里忽的亮起几盏灯笼,李季顺着跑过去,果然看到张顺,见他眼睛血红,却顾不上细聊,只命令着:“找郎中来!”
张顺将灯笼的手柄插进李季的臂弯,转身跑进黑暗里。
客房里,李季将慕容婉儿轻放在床上,刚替她盖好被子,张顺便带着郎中来了。
那郎中诊脉翻眼扎针一气呵成,李季却总觉得他慢,忧心的走来走去,张顺忙倒了茶水递给他,李季喝着,眼睛却不离开慕容婉儿。
见郎中终于扎好银针,李季急切道:“怎么样?”
“无妨,公主的胳膊有些轻微骨折,又水米补充的不足,这才昏着,多休养几日便可痊愈了”。
闻言,李季这才放下心来,心弦一松,口渴饥饿疼痛便一起袭来了,他撑着桌子坐下来。
张顺吓了一跳,忙扶住他,又唤郎中:“快来看看副统领!”那郎中转身过来,清洗了李季的伤口,撒了药粉才细细包住。
李季缓过神来,又看了床上的慕容婉儿一眼,吹灭了蜡烛,赶着众人出去:“走吧!让公主好好休息。”
李季关好房门,又朝一旁的两个营卫一点头,他们便心领神会的守在门边。
李季走进隔壁的客房,张顺跟着进去,刚要关门,就看到陈平也赶来了,张顺忙打开门等他。
李季坐定才看陈平进来,才想起那使者,还不等他开口,陈平便拱手道:“回副统领,已经让营卫看着那使者了”。
李季满意的点点头:“来!都坐着说”,张顺和陈平忙拜了才坐。
李季倒了茶水拿给他们,借着烛火这才看清张顺的眼睛里布着猩红,忙问:“怎么了?”
“无妨,这几日守霍云没怎么睡觉”,张顺说着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李季拍拍他的肩膀:“这几天霍云在干什么?”
“他一直守着馨儿姑娘不怎么出门,少有几次出门都是在找他的腰牌。”
李季从怀里摸出三个腰牌,将霍云的腰牌拿给张顺:“明天你随便扔到哪个角落......”
“是!”张顺接了揣在怀里。
“霍老将军屋里呢?”
“按您说的每日三次送着冰,可天气炎热,若时间再长,怕是掩不住味道......那两个侍卫和郎中却在第二天便被吓的大小便失禁,怕污了霍将军,只好单独关在柴房找人看着......”
“你做的很好!大家再坚持几日,一切便都顺利的结束了”,李季说着,忍不住又拍拍张顺的肩膀。
张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追问着:“副统领,接下来怎么做?还是看着他们吗?”
“嗯!张顺,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开始继续严加看管柴房里的侍卫和郎中”。
“另外再找人看着那个使者,不允许他出门,吃喝拉撒全在屋里解决,也不允许任何人探访,尤其是霍云!若是那使者催着进行点额,便说霍老将军夜观天象,两日后才是吉日才能举行点额仪式!”
张顺认真听着,李季每说一点他便默念一条牢牢记着。
“对了,跟霍云说我受了伤,要静养休息不见任何人。”
“是!”
李季又转头对陈平道:“陈平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再带队去前线守着,将我的令牌拿给霍永文将军,让他做些任何人都认不出的装扮,然后秘密回郡里,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陈平也接了令牌拱手称是。
眼见时间不早,李季忙道:“快去休息吧,明天又要忙了!”,陈平和张顺拱手拜了,纷纷退出去,李季吹了蜡烛,累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动了李季,李季下意识的抽出匕首,却见自己在客房里。
门外响起霍云的声音:“副统领,我是霍云,刚才才知道你身体不适,忙来探望。”
李季也不开门,只揉揉太阳穴,沙哑着嗓子恹恹应着:“多谢霍将军关心,我染了风寒,无法见客!”
“无妨,风寒而已,我来给你倒杯水吧”,霍云推着门就要进来,却被门口的营卫拦住。
眼见要起争执,李季又道:“霍将军身体健壮自是无碍,只是馨儿姑娘现在还伤着身子,若是再病,怕是......”
果然,此话一出,门外的霍云不再推门了,他轻声道:“副统领考虑的周全,是我唐突了,那我改日再来了......”
李季闷在屋里,直等到中午,才又有人敲门:“副...副统领......我来送药”,那女人含糊不清的说着,连音调也听不清楚。
守门的营卫刚想赶她走,李季却从躲在门后开了门。
一个腰背佝偻的老妪,提着一个篮子,晃晃悠悠的走进来,李季躲在她身后悄悄观察一番,而后猛地关上房门。
房门紧闭的那一刻,那老妪原本佝偻的身躯,竟陡然舒展开来,一双粗糙的大手从袖中伸出,不断的捶着腰杆,小声嘟囔出来的却是浑厚的男音。
“副统领,你可真是会给我出难题......”,李季一把捂住霍永文的嘴,示意他小心门口的侍卫。
霍永文忙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副统领,何事这样着急?这敦煌郡上下几乎没有不认识我的人,你竟让我绕过那么多人来寻你!”
李季却不说话,只上下打量着霍永文的装扮,如果说鬓边的白发不算什么,那他袖口的油渍,裙身的褶皱补丁简直是神来之笔,想必是专门找婆婆借的。
李季知道自己没找错人,也不再言语,只拉着霍永文到桌边,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我”字,又画个箭头写了“霍老将军”几个字。
霍永文一看便明白了李季的用意,他顿时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刚要开口询问,却见李季朝他摇头,只好也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为何?”
李季迅速抹掉霍永文的水字,在一旁写了:“点额”。
霍永文略一思索便明白的透彻,如今霍老将军身故,断然不可能参加点额,找人代替完成点额,迷惑契丹贼人使其不敢轻举妄动,才是首要之务......
霍永文脱了那身旧衣,挺直脊梁舒展臂膀开始行走,李季观察了一会也学着走。
李季原本就英气飒爽,在霍永文的指导下,又潜心模仿着霍老将军的走路姿势,一下午的时间便有七八分像了。
最难的却是霍老将军不怒自威的神情,李季在羽兵营中磨练出过于谨慎的性子,审视间却让他缺少些霸气。
霍永文轻轻抬高李季的下巴,小声道:“霍老将军从不低头!”闻言,李季心里一震,忙将下巴抬高了些。
如此两天下来,李季已全然形似霍老将军了。
第三天一早,天还昏暗着,李季和霍永文悄悄潜入霍老将军房中。
屋里,昏暗一片又阴阴冷着,霍永文扔了包袱,急急的跑向床边,他紧紧握着老将军的手一言不发。
李季捡了那包袱跟着过去,却听到吧嗒吧嗒的响声,眼泪砸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忙上前抚住霍永文的肩膀,无声的安慰着。
霍永文却挣开李季的手,咚咚的地上磕着头,眼见霍永文磕的越来越狠,李季忙一把抱住他,小声提醒着:“别这样!霍将军还等着我们成事呢!”
闻言,霍永文不再挣扎了,他好似被抽走脊髓一般瘫在地上,小声的呜咽着:“将军...将军一生戎马,到头来却不能风光下葬......”
“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厚葬霍老将军的!”李季又道。
过了好一会,霍永文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扯过一旁的布包:“来吧......”,说着,就打开了,拿出一堆东西来。
霍永文给李季涂了鳔胶,可他右手颤抖的实在贴不稳那“老人面”,李季刚要劝他,还拿了毛笔细细勾了皱纹斑点。
装罢,霍永文取了架子上的铠甲,满眼含泪的给李季套上,李季一低头帘看见铠甲上大大小小的孔洞,他心里不由的一沉。
李季穿好铠甲,又走到床前,拉住霍老将军灰白的手,小声道:“将军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一旁的霍永文早已不忍心再看,只背过身去,肩膀却不住的颤抖着。
一切整理妥当,李季踏出房门,径直走出霍府。
门口一众将士看着李季,忙左顾右盼起来,都有些不敢确信,毕竟他们已经许久没见过霍老将军了,只听说他病的很重......
这时,站在前排的张顺和陈平齐齐屈膝跪拜:“拜见霍将军!”闻言,先前还有些犹疑的将士们,都欣喜起来,纷纷跪了拜着。
跪倒一片的人群中,站着的霍云,显得尤为突出,李季只扫了一眼,张顺和陈平忙压着他跪在地上。
霍云从疑惑中醒悟过来,他变了脸色刚想大叫,却被张顺一个手刀砍晕了。
众将士列好队伍,随着李季一起出城。
李季学着霍永文教的步子,沉稳又英武的走上城楼,城墙下的将士们纷纷举起长枪振臂高喊:“将军!将军!”
站至城楼的中心,李季一摆手,众将士停止了呼喊。又等了一会,城楼的另一大端,走来一个娇俏美人。
此时的慕容婉儿身着一袭鲜艳夺目的红衣,轻盈地款款走来。风过,那红衣便微微飘开,宛如一朵盛开的红莲。
正午骄阳,将慕容婉儿头顶步摇上缀着的金花,照的更加璀璨,李季的眼睛也被那些金花粘住了。
直到慕容婉儿眉眼带笑的走到近处,一股淡淡的花香裹住了李季,他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不敢再看。
忽的,他想起霍永文的嘱咐——不可低头!李季只好强迫自己抬头看着慕容婉儿。
这一看便晃了神入了心,直到慕容婉儿轻咳一声,李季才反应过来,忙伸手点了朱砂,轻轻点在慕容婉儿的额间。
忽的,一阵微风吹过,慕容婉儿颊上的红纱扬起一角。
如此近的距离下,李季清楚的看到,慕容婉儿白皙如雪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红晕,好似春日里初绽的桃花一般粉嫩娇艳。
明明那朱砂是凉水调的,可李季的指尖却滚烫起来,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着,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忙缩回手,又转身朝众人挥挥手。
城墙下,那使者凝眸细细看着,可不论是身量步伐还是连气势,都是霍老将军本人无疑,他心里一惊,眼底浮起一层怨毒,扯了步子就要退走,却被霍永文拦住:“怎么?不看了?”
“不看了,点额的祝福收到了!我去给可汗回信,公主会幸福的”,那使者低眉顺眼的应着。
霍永文一抬下巴:“你们几个保护好使者!给使者伺候好笔墨纸砚!”张顺一拱手:“是!”
行至霍府,张顺故意引着那使者去书房,那使者扯了纸胡乱写着,眼睛却瞄着门口的动向。
过了一会,果然听到门口的侍卫小声嘟囔着:“听说城楼处的点额仪式很有意思,我们去看看?”
“走,早去早回!”
再看时,书房门口的侍卫已经跑远了,那使者又等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的打开门,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去霍云的房间。
那使者也不敲门径直闯进去,霍云正躺在床上昏迷着,那使者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咵咵两下,巴掌扇的响亮。
霍云吃痛中惊醒过来,他揉着酸疼的脸颊坐起身来,看着一旁的使者,他并不吃惊,只咬牙切齿的冷哼一声:“你来这么早干什么?!”
“早?若不是霍将军给他们腰牌放他们进那西凉废都,我们怎么会这么早到?”那使者反驳道。
闻言,霍云脸色一变,从腰间掏出腰牌,气愤的扔在地上,骂道:“妈的,我就知道我的腰牌是他偷走的!我们都被羽兵营的人耍了!”
那使者只坐在椅子上喝茶,抬起锋眉冷冷的看着霍云,听他的狡辩。
“再过两天,那老东西的尸体就烂的捂不住了,到那时,我便是掌事了!”霍云的语气里满是大功未成的可惜。
啪嚓,那使者手里的杯子摔在地上,他恍惚道:“尸体?霍将军死了?”霍云冷笑一声,眼里却是同情。
那使者却还不相信:“不对!那城楼上进行点额的是谁?”
“除了李季还有谁?”霍云气的猛一砸床。
眼见大局已定,那使者冷静下来,想起此来的目的,又问:“霍将军,按照约定,你该给我五千盐铁,如今我却是一千也没看到!”说着,他怒目瞪着霍云。
霍云一听旋即冷笑一声:“五千?阿元明可汗,你莫不是忘了,我现在既不是掌事的大将军,又没有虎符,无权调动一分盐铁!”
阿元明被霍云这样过河拆桥的行径弄的气恼,一股强烈的愤怒瞬间涌上心头,眼里浮出明显的杀意。
眼见阿元明手摸向腰间的凸起,霍云却不害怕,只笑着提醒他。
“我要是死了,你就一分盐铁也别想弄到了,到那时,你觉得契丹众部有多少人会拥护你这个外姓人?”
如此直白的大实话,让阿元明冷静下来,可眼里的杀气并未消减。
霍云又道:“我只是一时弄不到盐铁,又不是一直弄不到,等我当了将军,别说五千,就是五万我也能运给你!”
闻言,阿元明明显放松下来,他干笑两下:“你最好说到做到!”
霍云也不怕他,只道:“李季偷了我的腰牌偷偷出城,又不让我去拜访你,显然是开始怀疑我了!今晚我设宴灌醉他,而后我们一起......”
霍云后面的话没说完,只是看着阿元明,做个了抹脖子的动作,阿元明明白他的意思,只一点头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