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群纤夫之中,阿福,这个饱经沧桑的中年汉子,宛如一面镜子,映照出无数纤夫的悲惨人生。
阿福尚在年少之时,命运的阴霾便已悄然笼罩。
隋炀帝强征壮丁,他的父亲与众多同乡被无情抓走,前去开挖广通渠。
那是一段充满苦难与死亡的日子。
工地上,烈日高悬,繁重的劳役与恶劣的环境,让许多人不堪重负,一些同乡就此倒在了广通渠边,再也没能起来。
阿福的父亲算是幸运的,从那场磨难中捡回了一条命。
可命运并未就此放过他,广通渠挖完后,父亲又被拉去开挖其他地方,最终还是客死他乡,只留下阿福与母亲相依为命。
兵荒马乱之中,灾祸再次降临,一群暴徒闯入家中抢劫。
母亲为了保护阿福,惨遭杀害,他们所在的村子也被一把大火烧得精光。
夜幕沉沉,像一块巨大且密不透风的黑布,严严实实地包裹着整个世界。
阿福木然地伫立在原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那熊熊燃烧的房子。
肆虐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着房屋的每一处角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炽热的温度扑面而来,却无法驱散阿福心中彻骨的寒意。
滚滚浓烟翻涌升腾,在黑夜中肆意弥漫,刺鼻的焦糊味钻进他的鼻腔,令他几欲作呕。
此刻的阿福,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上还有强盗打出的鼻血,害怕流出的泪痕。
他的身躯在火光的映照下,被拉得歪歪斜斜,在地上投下一道孤独而又渺小的影子。
如同熊熊燃烧的房子,置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悲惨、可怜、弱小、无助、但又不值一提。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关中出现了一支娘子军,带队的女将军心怀悲悯,不仅收留了阿福,还分给他几亩田地。
后来,又听闻长安出了一位英勇的大将军,在虎牢关取得大胜。
随着战乱平息,关中终于恢复了久违的和平。
阿福也迎来了生活的转机,他娶了温柔贤淑的妻子,后来又有了一双活泼可爱的儿女。
几亩薄田,虽然无法带来富足的生活,却也让一家人尽享天伦之乐,日子充满了温馨与希望。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玩弄阿福。
命运就是想看看,这个低贱的小贱民,生命力到底多顽强。
到底应该怎么玩儿,才能玩死他?
儿子突然生病,为了凑齐买药的钱,阿福心急如焚,不仅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还四处借债。
听说当纤夫能挣些钱,走投无路的他,只能来到这码头,开启了艰辛的拉纤生涯。
可那借贷的利息高得惊人,即便阿福没日没夜地拼命拉船,挣来的钱也仅仅够偿还利息。
他满心期待着儿子能够好起来,可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儿子的生命。
妻子因过度悲伤,一病不起,不久也追随儿子而去。
曾经幸福美满的家庭,如今只剩下阿福与女儿相依为命。
去年,催债的人再次找上门来,恶狠狠地逼阿福交钱。
还叫嚷着阿福交不齐欠债就会耽误他 “当官”。
阿福满心疑惑,自己欠债怎么会和对方当官扯上关系,但他确实拿不出钱来。
无奈之下,阿福只得卖掉自己的永业田,这才勉强还清了债务。
可是永业田只有在自己战死,或者老了才真正是自己的。
现在卖掉永业田的阿福不敢到处说,只能继续种着剩下的公田,全额缴纳赋税。
家破人亡,阿福的世界彻底崩塌,万念俱灰。
但看着年幼的女儿,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为了女儿,也为了自己,他必须坚强地活下去。
初来乍到码头拉船,阿福因为不懂规矩,没少受其他纤夫的排挤,监工也时常故意刁难他。
拉纤的日子,苦不堪言。
无论烈日炎炎,还是寒风凛冽,阿福都得早早起身,套上那粗糙的绳索,日复一日地承受着沉重的压力。
夏天,酷热难耐,烈日似火,烤得大地滚烫。
阿福的肩膀被绳索磨得血肉模糊,汗水与血水交融在一起,顺着手臂不断流淌。
伤口被汗水浸泡,钻心的疼痛让他几近昏厥,可他只能咬着牙,强忍着痛苦继续前行。
冬天,寒风刺骨,冰冷的河水不断溅到他身上。
湿透的衣衫很快就结了冰,仿佛一层坚硬的铠甲,紧紧地裹在他身上,每动一下,都像是有无数把小刀在割着他的皮肤。
工友叫他和自己一起去拉,从洛阳回长安的船。
因为渭水是黄河的上游,所以拉起来不是最累的,钱也不多。
但是从洛阳到长安的一路,都是逆流而上,不仅最累,钱也最多。
阿福想着给女儿多备点嫁妆,将来嫁人的时候也不会被公家看轻,也就跟着去拉。
有一回,船行至一段水流湍急的河道,阿福和一众纤夫拼尽全力拉船,却还是没能稳住船身。
船身一歪,货物滑落了几箱。
监工见状,暴跳如雷,唯独将阿福狠狠揍了一顿,还扣了他半个月的工钱。
阿福满心委屈,却无处诉说。
夜晚,当一切都安静下来,他独自躲在角落里,泪水止不住地流淌,那是他对命运不公的悲叹,也是对生活绝望的宣泄。
自那以后,阿福便不再承接从洛阳回长安的拉船活儿,只在广通渠这一段河道讨生活。
这天,阿福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大活儿。
雇主给出的工钱竟是平常的两倍,而且还特别交代,无需赶速度。
这一趟能赚六十文钱!
而且监工说了,轻松地不得了,拉的还不是货船,这钱跟白捡一样。
唯独交代了,一定要听监工的话,因为这次拉的大人物不得了!
监工甚至还看着阿福,专门对他又对他叮嘱一遍,要听自己的话。
阿福今天来集合才知道,原来不只是他一个人,足足上百人,只为了拉一条船!
不仅如此,河面上所有商船都被要求不得占据航道。
阿福在这几年的纤夫生涯里,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空旷的河面。
往日里船只往来如织的景象全然不见,宽阔的水面空荡荡的,平静得有些异样。
同行的纤夫们聚在一起,纷纷猜测,这究竟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竟能有这般大的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