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筝坐进车中,一个人待在后座,前面是和他交谈的男人,这辆车后面还有一辆。
他左右打量,光是配饰,便足以看出贺铭城素日各项吃穿用度的奢侈程度,房子要住北京最贵的,车要开最好的,配置要最高的,程筝想,如果他有朝一日可以进到别墅里面细细观察,结果或许根本不会让他猜测落空:贺铭城的生活如他所想,充斥着奢靡二字。
程筝把目光收回,抱着胸靠在椅背,贺衡恩跟他老子真的不一样,贺铭城的每个举措都在对外昭示他的脾气秉性,如果说陈一和他父亲低调,是因为他们就没穷过,那么贺铭城的高调,则代表着他内心的最本质的空虚。
庆幸贺衡恩没有活在一个愿意教育他的贺铭城的阴影之下吧,程筝看向窗外,他也是庆幸的,如果贺衡恩童年的陪伴不再是书籍和老师,而是贺铭城,那么,他看到的将会是一个被毁掉的贺衡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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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一家会馆前面停下,程筝被带到三楼的包厢。房间内厚重的窗帘挡住阳光的照射,让程筝目光所及一片黑暗,西装男替程筝拉开椅子,从身后的柜上取来干净的茶杯,还有一壶龙井,为他斟茶。
程筝没出声,默默注视着他的动作,保持着戒备心。
等男人直起身子,程筝随意问道:“你是贺铭城的秘书?”
“我是贺先生的生活助理。”
坏了,撞职业了。程筝瞥他一眼,他看起来比自己专业多了。
程筝又问:“你们说要吃午饭……现在十点不到。”
助理:“请您耐心等待,十一点半贺先生会准时到达。”
程筝:“……”
“他拖这么晚……不怕贺衡恩发现我不见了么?”
助理:“……”
他走出包厢,五分钟后回来:“十一点前,贺先生会和您见面。”
程筝在心里嘁了声。
他拿出手机,预备玩一会儿游戏,点了半天发现,没网,再一看,没信号。
“……不是你们,不至于吧,给我个网呢?”
助理恭敬回答:“以防万一,请您见谅。”
“……通融通融行不行?让我先下载几个单机游戏。”
助理把信号屏蔽仪断掉,程筝下载了五个游戏,玩到眼冒金星,手机还剩百分之三十的电,贺铭城来了。
他没和程筝打招呼,程筝也不愿装出面上的伪善,仅仅因为他是贺衡恩的父亲就巴结他,为此趋炎附势,可以换来的不过是他的白眼和嘲讽。
程筝站起来,等贺铭城落座,他随之坐下。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和风雨欲来的压抑——这只是程筝单方面感觉到的。
“长得不错。”贺铭城垂着眸子擦了擦手,“原本以为我的儿子挑选恋爱对象的标准是很高的,没想到,到头来喜欢的还是小白脸。”
“谢谢。”程筝真心实意夸奖他,“您长得也不错。”
他这是实话实说。先前没看过贺铭城的正脸,对他的外貌没有一个概念,刻板印象地认为他和绝大部分五十岁出头的男人一样,白发和皱纹增多,身材走样。
今天来看,他方才真真切切意识到,这就是贺衡恩的父亲。他们有五分像,没有贺衡恩高,但同样眉眼凌厉双目含威,头发梳扮整齐,保养得当,让他和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样貌无异。
程筝难以将他和那天那个泼妇似的男人对上号。
贺铭城:“……”
他叫来了助理,提醒他督促会馆的上菜速度。
程筝:“您找我来有什么事。”
贺铭城:“你不清楚。”
程筝:“不是很了解。”
贺铭城笑笑:“今天找你来,是想和你聊聊你和贺衡恩之间的感情的。”
程筝:“嗯哼?”
贺铭城:“……”
贺铭城不羞不恼:“坦白和你讲,你和他之间的关系,我确实是在这两天才知道的。”
程筝:“那挺不巧的,我和他大学四年有将近三年都在一起。”
贺铭城:“……”
他的表情看着有些许裂痕:“是啊,以往我疏于对他的管教,总想着他也大了,平常都很听话,就不愿意再多插手他的事情,没想到,这一放松,就出大问题了。”
程筝:“您那是疏于管教吗,是管不了吧。”
“他是听话吗,是根本就不想理您吧。”
“您是不愿意插手他的事情吗,是也插不上手吧。”
贺铭城:“……”他捏着茶杯的手掌重重用力,似要捏碎它一般。
贺铭城看着他说:“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不懂得结婚的意义在哪,更不清楚两个男人在一起会有什么后果。”
“中国的法律不允许同性结婚,你们不会拥有合法的权益,没有法律,你们的关系要靠什么保障?”
“等到你们四五十岁,彼此相看两厌,那时候你们要怎么做?婚姻法可以约束一段婚姻,但是两个男人,没有法律,你们还能干嘛?出轨?分居?就这么分手?”
“更何况,男人和男人连孩子都没有办法生育,你们可以安安心心过完二十年,三十年,那么四五十年后,贺氏的企业,贺衡恩他自己的事业,谁来负责?你们的养老问题,又要如何?”
程筝抿起上嘴唇,嘴唇被他舔得湿润,松开时发出“啧”的声音:“怎么了贺叔叔,你是觉得,有法律在,关系就能保证了吗?”
幽黑中,贺铭城的拳头紧攥,手背、指侧、手腕的几根青色血管凸起着,血液飞快奔腾,眼里的愠色渐浓。
他像是被程筝无形的戳中脊梁骨,偏偏对面那人无畏而不自知。
他平稳情绪,继续说:“我调查了你的家庭,你和贺衡恩,已经不能够再用差距这两个字来形容。”
“母亲去世,父亲务工,而你呢,和他一个学校,出来后四处打工,三个多月前重回北京,被他带去律所,吃用全部靠他。“
”他能带给你你想要的所有,你呢?你能带给他什么呢。”
程筝的身体倏地松弛,敛下眼眸,又用力闭了下眼睛。
六年前他最受不了这番言语,一字一句都像最锋利的匕首。
六年后他若是还在意,他也根本不会踏上开往北京的火车。